热热闹闹的春节很快就过去了,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梨园行又活跃了起来。北平城的各大戏园子竞相开箱唱戏,期待着新的一年生意红红火火。茂春大戏院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在开箱唱戏的第一天就排了王荫山和白晴方的拿手好戏《龙凤呈祥》,粉牌才一挂出去,戏票就被一抢而空,许多大老远跑来看戏的戏迷都失望又不舍的在戏园子外边儿徘徊。
戏院的甘经理站在角门上看着售票处红红火火的场面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心想这王白二人果真是活招牌,紧紧地把这两位大神抓在手里,不愁没有钱赚。正想着,只见蓉珍从后台端着木盆出来泼水,甘经理立马就像饿狗闻见荤腥一般,抖着眉毛上的那颗大黑痣就凑了过去。蓉珍见是甘经理过来,甜甜的笑着说道:“哎呀,甘经理好呀,过了个年您越发的像财神爷了,怎么着儿什么时候摆一桌子招呼我们撮一顿呐。”
蓉珍甜甜的声音让甘经理浑身一阵酥麻,他的那双肿泡三角眼眯的就像一条细篦子划出来的缝一样,一边色眯眯的笑着一边对蓉珍说道:“这还不容易,说摆咱可就真摆,但是不要他们,就咱们俩吃的亲热,喝的香甜,你说好不好。”甘经理说完又凑到蓉珍脖子边闻了一闻,然后一脸受用的耸了耸眉毛。
甘经理赤裸裸的挑逗并没有让蓉珍感到不快,她反儿笑的更甜更腻了。甘经理见蓉珍笑的妩媚,胆子更加大了起来,他假意帮蓉珍泼水,在拿过木盆的时候故意用胳膊肘倒了蓉珍圆滚滚的右胸两下,蓉珍佯装生气的骂道:“要死呀,老色鬼,占便宜占到姑奶奶我头上来了。”
甘经理哈哈一笑,将水泼到花园里,在递给蓉珍木盆的时候又将蓉珍那一双圆忽忽白嫩嫩的小手使劲揉捏了两下,见蓉珍并没有闪躲,他凑近蓉珍轻声说道:“年前给你买的那些料子可喜欢?”
蓉珍圆圆的大眼睛闪了一闪,甜腻的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惜一回家就被我妈拿去给我那妹妹和侄女儿做了衣裳了,哎呀,我是没落着你的一点好呀。”
甘经理见四周无人,便朝蓉珍屁股上抓了一把,然后坏笑着说:“你个小白眼狼,我平日给你的东西还少啊。”
蓉珍抿嘴一笑,双目含春的瞪了甘经理一眼,然后笑着说:“谁叫你乐意给呀,有本事你别往我跟前凑呀。”说完又闪了闪那双大眼睛。
甘经理哪经得住蓉珍这般挑逗,一副没了骨头的癞皮狗模样,死皮赖脸的又要往蓉珍身边凑,蓉珍连忙拿木盆挡住了他,轻轻啐了一口道:“要死了,这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撞见了,还以为我们俩怎么回事呢,我这往后还要不要做人呐。”
说完,蓉珍拿起盆子就要掀起棉门帘进去。甘经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蓉珍的手里,又使劲捏了捏蓉珍的滑溜溜的手腕,轻声说:“小心收好。”
蓉珍回头瞟了他一眼,将那本就圆滚滚的胸脯挺的高高的,笑着走了进去。这甘经理一直呆呆的看着蓉珍进去,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将刚才捏过蓉珍的那只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猥琐的笑了起来。
门房里的金鱼眼老吴隔着门缝观察着院子里这两人的动静,朝地上使劲呸了一口,拿起茶壶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自言自语道:“台上才子佳人,台下男盗女娼,什么玩艺。”
这甘经理不光贪财更好色,这么些年但凡在他这唱戏的女孩子,略微有些姿色的他都想方设法的要弄到手尝尝鲜。梨园行里厮混的女孩子,有些不用怎么费功夫就和甘经理睡到了一起,无非是想多续约多拿包银而已,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当然,也不是人人都上他的钩,比如碧君,年前甘经理没少在碧君身上下功夫,但是碧君最是洁身自好的女子,对于甘经理的殷勤手段从不搭理,每日不卑不亢的只管唱戏,旁的时候就窝在家里默戏,压根儿就不给他机会。而这个甜甜腻腻的唐蓉珍手段却最是老道,她平日在甘经理面前一副欲拒还迎的劲儿,勾引的甘经理五迷三道,可是每次把甘经理的火浪出来,她又如锅里翻滚的元宵一般只让你看只让你瞧就是不让你用手着。甘经理这二年没少在蓉珍身上花心思,平日里也经常给蓉珍一些小恩小惠,送些衣料首饰茶果点心什么的,就为了能吃一口这白嫩嫩甜丝丝的糖元宵。甘经理心想:小心肝儿,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连皮到馅全部吃到肚子里,到时候好好香甜香甜。
甘经理在院子里想着吃元宵,而门里边的蓉珍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悄把甘经理塞给自己的一包东西打开,发现里边包着一对银耳坠子和一对雕着牡丹花的银镯子。蓉珍得意的笑了一笑,然后将东西又包起来收好,心里笑骂道:你个老东西,拿这么点东西就想吃姑娘的元宵,你且得给我好好等呢,哼。
正想着,只听前边又是一阵喝彩声,蓉珍嫉妒的朝那台口瞅了一眼,她看见晚上没有戏的碧君竟然又站在台阶下专注的听着前边的戏,边听边默默的跟着在唱,一脸的痴迷与执着。
蓉珍不悦的踢了一脚放在跟前的刀具,一时间立在那里的刀枪剑戟哗啦啦全都倒在了地上,蓉珍也不去捡,挺着一对波涛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那一晚,茂春大戏院的《龙凤呈祥》唱了开门红,台下的座儿们把掌声和喝彩声毫不吝啬的都送给了台上的演员,他们在戏散场后仍然恋恋不舍的喊着白晴方和王荫山的名字。
戏散场后,有人敲后院的门,金鱼眼哭丧着脸将门上的小窗户打开,没好气的问:“谁呀,戏都散了还不消停。”
“怎么说话的,我们老夫人要到后台给两位角儿送花篮,不成啊?”来人趾高气扬的说道。
金鱼眼一听这话,觉得茬口不对,连忙朝外仔细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门外站着一位五大三粗的穿着军装的汉子,不远处还站着几位挎着枪的军官,而在他们前边则站着一位穿着考究,端庄贵气的老夫人。不用想,肯定是哪家官眷今晚来看戏,这会子是想到后台与两位角儿聊聊天。金鱼眼连忙将门打开,然后一副哈巴狗的模样,躬着身子说道:“这怎么话说呢,军爷不要恼,我眼瞎,不知道贵人登门了,快里边请。”
那几个军人两边排开,领头的那位走过去对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说道:“老太太,您请进。”
那老夫人和善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后面的两个仆人说道:“把花篮先搬进去摆在后台,给里边通传一声,咱们这么冒冒失失进去,反倒显得咱们没有礼数。”
那军官忙洪亮的说了一声:“是!”然后向老夫人敬了一礼,挥手让后面的两人将两个一米多高的大花篮搬进了后台,然后对金鱼眼说道:“快去给你们老板说一声,就说戍卫军洪军长的母亲洪老夫人专门来看望诸位,赶快让你们老板出来迎接。
这金鱼眼哪见过这阵式,慌忙跑到后台告诉了甘经理,这经理一听洪军长的母亲来了,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这天桥的场子竟然能招来这尊大神,喜的是若搭上这层关系往后少不得有许多好处。甘经理那肿泡眼里立马闪起亮光来。他连忙招呼着后台的演员全都走出去站到院子里拍手欢迎,然后自己亲自到大门外去迎这位现在北平城最尊贵的老夫人。
洪老夫人虽说儿子手掌一方军权,位高权重,但是她却丝毫没有一点架子,平日待人也是最和气不过的。她朝甘经理笑了一笑,说:“有年头没到天桥来听戏了,今晚一瞧,不错,唱的全不错,这会子来看望一下诸位,实在叨扰了。”
甘经理满脸堆笑,连那眉毛上的大黑痣仿佛都笑成了花朵的形状,他边笑边点头,一个劲儿的说:“老夫人这么尊贵的身份,能屈尊降贵来我们这地界儿,是我们这些草民的荣幸,平时想孝敬您老人家两折戏还没机会呢,哪里敢当叨扰二字。”
洪老夫人走进戏院的大门,对站在院子里拍手的这些演员们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对身边的一个老妈妈说道:“赏。”这老妈妈拿出一袋钱来交给甘经理,对他说道:“把这个给大伙分分,是我们老夫人请大家喝茶的。”
甘经理点头哈腰的接过了那一袋子钱,朝院里的人使了个颜色,大家伙也连忙纷纷向老夫人道谢。
洪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后台门口走去。这时后台门口厚厚的棉门帘早已被两个军官高高的挑起,洪老夫人带着随从们满面笑容的走了进去。
荫山和晴方已经等候在后台,他们见洪老夫人进来,连忙向老夫人躬身行了一礼,表示了感谢。洪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军官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地上,扶着老夫人坐下。洪老夫人见荫山和晴方还站在地上,连忙亲切的招呼他们也坐下。洪老夫人笑着说道:“二位今晚的《龙凤呈祥》演的实在是好,我也听了大半辈子京戏了,从前先夫在时我曾跟着听过这出《龙凤呈祥》,那唱的真是一个好。自打我们举家南迁之后,虽说也看过几次这出戏,只是总觉着欠了一点火候,少了一些味道,今天您二位这出唱的真是好,让我又想起了当年的味道,我看这北平城也再难找出几个来。”
荫山忙欠了欠身子,谦虚的说道:“老夫人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在天桥唱戏挣嚼谷的,能博老夫人一乐,就是我们的荣幸,其余的实在愧不敢当。”
“多年不见,王老板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谦虚有礼,只是这样貌终究是上了些年岁了。”
荫山一听老夫人这话,连忙抬起头仔细看了老夫人一眼,这张慈眉善目雍容富贵的面庞确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时日过久,一时真还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洪老夫人见荫山没有认出自己,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说:“看来岁月实在是无情,我变化大的王老板都不认得了。只是,王老板还记得当年玛瑙胡同洪府吗?”
荫山听洪老夫人如此一说,脑海里猛的浮现出玛瑙胡同洪家花园里那棵枝叶繁茂开满一串串紫花的紫藤树,还有那树下穿着淡青色衣衫,手拿一柄白色芭蕉团扇的年轻妇人。荫山连忙起身又惊又喜的说道:“您是当年洪府的大少奶奶?”
洪老夫人也有些激动,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笑着说:“可不就是我吗,只是有三十来年没见了,我们都老了。”
故人重逢自是让人感伤,更何况荫山和洪老夫人少时相识,暮年重逢,自然更是感慨韶华易逝,芳华不在。两人又聊了一聊这些年各自的境遇,然后洪老夫人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准备回去,临走时她对荫山说道:“有空来家做客,我那儿子又将玛瑙胡同的老宅子买了回来,现如今修整完毕,我这次从杭州回来就不走了,赶明儿你来了,我带你再逛逛我那园子。”
荫山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一直将洪老夫人送到了马路上,目送着她坐着汽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荫山没有想到,在茂春大戏院的后台,竟然能够与三十多年未见的这位故人再次重逢,一时间心中充满了万千的感慨和唏嘘。那一晚,荫山躺在炕上,久久难眠,他的脑海里总是断断续续的浮现出三十多年前洪家那雕梁画栋的宽阔宅院,那曲折清幽花草繁茂的园子,那泛着一树莹莹亮光的紫藤,还有洪家大少奶奶娴静淡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