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七章 北平夕照图(1 / 1)倚澜问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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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戏中,三位大人问一句,苏三答一声,她的话让坐在正中的王金龙如坐针毡,既心疼自己的爱人,又碍于如今身份的悬殊怕与她相认,一时间做为主审的王金龙一会说头疼一会说自己身子不适,将审问苏三的事全权委托给了刘潘二位大人。这两人浸淫官场已久,自然从王金龙的神情和苏三的话语中看出了些端倪,于是二人在都察院的大堂内一唱一和的要将这其中的内情问个分明。

一番查问过后,刘潘二人终于明了,这苏三与今天的主审王金龙分明是昔日的一对好鸳鸯。刘潘二人看看上面佯装生病的王金龙,再看看满面悲苦的玉堂春,一时觉得这案子不能再继续审下去,再审就要将主审之人搅进案内,于是二人决定暂且告退,让王金龙自己来裁夺这糊涂的官司。

刘潘二人告退后,王金龙望着堂下跪着的苏三,心中也不免心生恻隐,他唱道:“苏三上堂叙旧情,好似乱箭穿我心。她句句都是真心话,我岂能铁石心肠人无情。自当下位来相认,王法条条不容情!”

已经起身准备下堂去扶苏三的王金龙最终在王法律条的束缚下又坐了回去,他只得无奈的对苏三说道:“苏三,你的案情,本院已知,待等审问清楚,自会水落石出。你暂且下去吧!”

苏三听见让自己下堂去,连忙起身向大人道谢。由于跪的太久,苏三腿酸脚麻,一时难以起身,苏三揉了揉腿才勉强颤巍巍的起身,又一瘸一拐的左右挪了一挪,这才渐渐能够直起身子。

台下的人都佩服碧君演的逼真,连那颤巍巍的劲儿都演的如同真的一般,只有碧君自己知道自己的膝盖上在一开场的时候就不知道扎进了什么东西,鲜血已经将红罪裤浸透,而那疼痛的表情和颤巍巍的神态都不过是自己真实的反应罢了。

三堂会审结束了,苏三认出了自己的爱人王金龙,可是如今身份的悬殊,尊卑的有别,让她只能带着满腹的委屈走下堂去,等待她的也不过是一个飘忽不定的未来。

碧君咬着牙演完了最后的戏,强做出一副自如的神情走进了后台,帘子放下的那一瞬间,碧君双腿一软,摔倒在了台阶之上,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立时就落了下来。

班子里的众人连忙围了过来,将她扶到台阶下的椅子上坐下,关切的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碧君咬着牙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众人这才发现碧君的膝盖部位有鲜血渗出。一个年岁大些的彩旦轻轻的将那红罪裤往上一点点挽了起来,等膝盖露出来的时候,大家看见碧君的膝盖里竟然扎着许多锋利的碎瓷渣子,两个膝盖部位已经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大家都着实的吃了一惊,都问碧君这是怎么弄的。碧君皱着眉头说道:“我跪在垫子上的时候扎的,好像是那垫子上的东西。”

班子里一个唱老生的说道:“把那从台上撤下来的垫子拿来看上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伙连忙将那刚从台上撤下来的红垫子从角落里翻了出来,只见外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碧君将那垫子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看,垫子的正面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是背面原先密密缝起的地方显然是被人拆开过又新缝合起来的,因为原先的线颜色虽然已经暗淡但是针脚却非常细密,而现在背面的线一看就是新线,颜色十分的光亮,但是针脚却十分的粗,而且歪歪扭扭活像缝了一条蚯蚓,显然此人是不善于做女工的。

碧君用手又将这垫子使劲搓了搓,发现里面除了棉絮之外还有许多疙疙瘩瘩的小东西,这定然是新放进去的,因为这垫子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过去跪在上面可是又棉又软,谁会料到今日会让自己受此伤害。

碧君让人拿来剪刀顺着背面的线头将那线拆口,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大家这才发现在棉絮之中早已被人塞满了细碎又锋利的瓷片渣子,扫起来足足能装一碗不说,稍微不留神就会被那锋利的碎片割破皮肉,难怪碧君在台上猛的一跪上去就被扎了个血肉模糊,这是被人暗算了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了,都纷纷谴责这人真是歹毒,这样阴损的招也想的出来。碧君一见此情景,连忙勉强

挤出一丝笑容,对大家说自己没事,让大伙赶快准备自己的戏。说完,硬撑着起来坐在自己的镜子前,一点一点的卸起妆来。

大伙见碧君好像渐渐好转了些,也就各自散开准备下面的戏去了。这时,只见蓉珍一身娇艳的打扮走过来,接下来是她演折子戏《拾玉镯》,她好像并不知道碧君方才受伤的事情,而是甜腻腻的笑着对碧君说:“妹妹,你方才在台子上唱的真好,我在后台听着都为你高兴。方才我才去后边解了个手的功夫你就下来了,我还没听够呢。”

碧君一边卸妆一边冲她勉强的笑了一笑。蓉珍见碧军额头上有汗珠不断的滚落,连忙关切的问道:“呀,妹妹,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哪里不舒服吗?”

碧君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的说道:“我没事。”

蓉珍还想问几句,这时催场的李渡跑过来叫蓉珍准备上场。蓉珍这才笑着冲镜子里的碧君眨了眨眼,然后满面春色的朝台口走了过去。

碧君望着蓉珍的背影,心情十分的复杂。方才她看到垫子背面的那一条歪歪扭扭的针线时,忽然想起当日她与蓉珍同住时,她曾看到蓉珍拆洗完枕套缝合的时候,也是缝的如此歪七扭八,她还打趣儿蓉珍生的如此细腻美丽,可这手真是够笨的。蓉珍当时还甜腻腻的笑着说自己最是心急,这针线实在是做不来。

碧君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当满后台的人都关切的问候自己的时候,蓉珍竟然不知去了哪里,等众人散去后自己勉强开始卸妆之时,她又笑嘻嘻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可是碧君在镜中留意到,蓉珍跟着催场的李渡转身走向台口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是快快的扫了一眼自己那受伤的膝盖。

碧君实在不敢再往下去想了,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太过敏感和多心了。今日这事,虽不能完全断定就是蓉珍所为,但是碧君心里也已然不似从前那样相信蓉珍了,几番事情下来,她也渐渐明白,蓉珍是个不简单的女子,那一脸的纯真和爽朗也不知几时是真,几时又是假。

碧君收起思绪,勉强打起精神草草卸了妆,又换好了衣裳,忍着刺痛扶着墙一点一点的朝外边挪去。班子里的一个唱彩旦的见碧君要出去,连忙走过去扶住碧君的胳膊,一路将她扶到了门口,然后关切的问她要不要送她去医院瞧看瞧看。

碧君感激的冲她笑了一笑,说:“不用了,我叫辆车坐回家去洗一洗,上上药就好了,不碍事的。”

那人见碧君如此说,便只好帮她叫来了洋车,又搀扶着碧君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车上挪。正在吃力之时,旁边伸过来一双大手,用力将碧君扶了上去,碧君侧过脸去看时,却原来是子声。

碧君班子里的那个同伴不认得子声,见他殷勤的来帮忙很是纳闷,碧君笑着向同伴道了谢,说:“快回去吧,别误了场。”

那人见碧君好像与方才帮忙的这人认识,也不便再细问,笑着叮嘱碧君一定小心伤口别大意了。碧君满是感激的点了点头。那人这才又匆匆跑回了后台。

待那人走后,子声紧张的问碧君哪里受伤了。碧君含糊其词的说没什么紧要的,就是膝盖磕破了点皮。子声从她那神情上一看就知是在撒谎,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用手轻轻的挽起碧君的裤腿,只见两边的膝盖上殷红一片,伤口上面还扎着许多细碎的瓷渣子没有取出来。

子声满是心疼又愤怒的问碧君究竟是怎么回事,恨不能立刻将那个暗算碧君的人拉出来结果了。

碧君瞧着子声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连忙忍着疼放下了自己的裤腿,又笑着对子声说:“瞧你急的,真的没什么事,我回去后洗一洗,上些药水就好了。”

子声听碧君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他知道碧君素日是个倔强要强之人,绝不会轻易的去麻烦任何人,自己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任由碧君这么带着伤回去,必须得将她送到医院去诊治一下自己才能放心。

于是,子声让那洋车往城内德国人开的医院拉,自己则又招手叫了一辆紧紧的护在旁边,目光一直紧张又心疼的注视着碧君,一刻也不愿意挪开。

碧君被子声看的很是难为情,但是心里却不由得一阵阵欢喜。碧君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在那条静静的小河边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当自己坐在那块大青石上诉说着委屈的时候,子声也是这样盯着她看,眼睛里满是关切与心疼。碧君真希望这条去医院的路就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有终点,不用去想未来,只要他一直这么陪伴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护着自己这就足够。方才,当疼痛难忍的她抬眼看到子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猛的踏实了下来,那疼痛的感觉也仿佛瞬间就减轻了许多。

子声将碧君送到了医院,然后经过大夫的一番清理和包扎之后,碧君膝盖里扎进去的瓷片渣子才完全被取了出来。大夫又给碧君开了药,交代她这几日膝盖不能见水,每日都要用药水消毒,隔三日再来换一次药,等完全结疤之后就可痊愈。

子声和碧君向医生道了谢,一同走了出来。碧君的膝盖显然是不能用力,每动一下,伤口都会生疼。子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默默的走到碧君的面前蹲了下来,柔声对碧君说道:“快上来,我背你。”

碧君没想到子声会蹲下来要背自己,她满是羞涩的说道:“我自己可以走,快起来,让人家看见了会笑话的。”

子声转过脸抬眼望着身后的碧君,咧嘴笑了一笑,说道:“怎么,害怕我背不动你把你丢到沟里去啊,别犟了,谁爱笑话让他尽管笑话去,我是你平哥哥,我就要护着你。”

本来膝盖上火辣辣做痛的碧君被子声这柔情的话语所深深的打动,她渐渐忘却了自己今日所受的痛苦,不由自主的陶醉和沉浸在子声灿烂明朗的笑容之中。

碧君最终趴在了子声的背上,一路由着他将自己背到了医院的大门外,又将自己轻轻的放到了叫来的洋车上,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生怕碰到碧君的伤口。

六年了,碧君头一次挨着子声如此之近,方才在子声宽阔健壮的后背上时,碧君的心不由得像小鹿一样咚咚乱跳起来,她也清楚的感觉到子声的心跳也在加速,那一刻碧君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论了,真想就这样让子声背着自己走下去,直到永远。

子声见天色已近黄昏,他对碧君说:“不如你跟我先到我唱戏的地方去,等戏散了我再送你回家。”

碧君本来想婉言谢绝,但是当她看着子声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时,又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子声见碧君答应跟自己走,笑的更灿烂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在温润的唇下露了出来,就像一颗颗贝壳一样闪着明亮的光芒。

子声和碧君就这样分别坐在两辆洋车上,一路上,子声不时的转头望望旁边车上的碧君,碧君也不时的侧过脸看看旁边的子声,两个人相视而笑的瞬间,从对方的眼眸里都看到了那压抑了太久的欢喜与爱慕。

夕阳的余光洒在了街道两旁的青砖乌瓦之上,犹如给北平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子声和碧君车穿梭在这温润的橘色之间,头上、脸上还有身上都喜洋洋的,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阵风车悦耳的响声,多美的夕阳,多美的人儿,多美的一幅北平夕照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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