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八章 清甜紫藤花(1 / 1)倚澜问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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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洪老夫人的生日,晚秋在屋子里梳妆妥当后走到前边去问父亲何时起身去洪府,谁知父亲竟不在屋内,晚秋问了李大伯才知道,她父亲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已经出门去了,说是先去买些东西。

晚秋很是纳闷,这么一大清早的父亲跑出去买什么紧要的宝贝去了。正想着,只见院门被推开,父亲提着家里的那个两层食盒走了进来。

晚秋笑着迎了上去,问父亲道:“爸爸,您老人家一大清早这是去买什么好吃的了?”

荫山慈爱的对女儿说道:“我到西头的柳芽胡同给洪老夫人买了旋粉和门钉包子,去祝寿的时候带给她。”

晚秋笑着打趣父亲道:“爸爸,您老人家可真逗,去祝寿哪里有送小吃的,再说了,人家洪老夫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里会吃咱们这些胡同里的吃食。”

荫山笑了笑,并没有向女儿再解释什么,他像提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到了堂屋的桌子上,然后叫李婶子夫妇赶快把早饭摆上来,他和晚秋吃了好早些去洪府。

父女二人匆匆的吃过早饭,荫山换好了衣裳之后便带着女儿坐车前往洪府祝寿。一路上,晚秋满是欣喜的想着今天可以在洪家看见子声,哪怕只是那么远远的看着他心里也是满足的。

坐在车上的荫山无心观赏沿途的街景,他的眼前一直浮现着三十多年前的画面。

那年,大清还没有亡国,荫山也只有十八岁,刚刚在京城唱出了些名堂,一次荫山所在的班子被请去唱堂会,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时年二十四岁的洪家大少奶奶。三十多年过去了,荫山始终都清晰的记得当年的情景。

荫山出生在杭州的乡下,六岁的时候因为生计艰难才随着父母千里迢迢的来京城投奔在这里做买卖的大伯,后来因为大伯家住的柳芽胡同里有一家名为福安社的京戏班子,荫山天天都跑到那院里去看班子里的演员们练功排戏,时日久了荫山竟深深的迷上京戏,并且能够用稚嫩的嗓音将整本的失街亭有模有样的唱下来,这让戏班子的师傅陆福安

很是惊奇。他见荫山小小年纪天赋过人,长得周正,骨架也大,便有意收荫山为徒,想将自己的衣钵传授给他。素日与陆班主就交好的大伯在听陆班主登门说出了想收荫山为徒的想法后,心里自然十分的愿意,他在征得了兄弟两口子的同意之后便专门挑了个好日子带着荫山到福安社拜了师傅。因为两家同在一条胡同里,荫山每日白天在师傅那里学习,吃住仍在大伯家里。

荫山跟着师傅学了八年的戏,在师傅的精心教导和栽培下,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在梨园行崭露头角,有了些名声。

那天,洪家的老爷过生日,荫山在师傅的带领下来到了洪府唱堂会,他们被管家带着来到了花园里的那座小戏台前。洪家当时财力正盛,老爷是从三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掌管着一国盐事,几任干下来捞的银子自然不在少数,因此上全家人不仅住着宽大豪华的大宅子,一应的吃穿用度也是颇为奢靡铺张。

荫山第一次到这洪府来,就被它的豪华与幽深所深深的震撼,他心想紫禁城也应该就是这样吧。更让荫山惊喜的是这洪府从前门到内宅再到花厅,到处都爬满了枝叶繁茂的紫藤,在那柔韧的枝丫下垂挂着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朵。荫山是江南人,在他儿时的记忆里自己杭州老家的房前屋后也随处可见这紫藤花,每到夏季母亲都会采摘一些新鲜的紫藤花回来,放在热水里一焯再凉拌一下,就是一道可口下饭的小菜了。自从来到北平之后,荫山就再没有见过紫藤花,那天在洪府看到那满院紫莹莹的花串后,心里又是亲切又是惊喜。

洪府的管家将他们安顿在小戏台后的几间平房后就急匆匆的到前边院子忙去了,只留下了两个小厮在这里照应。那两人见管事的离开了,便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闲聊了起来,戏班子的人要打水洗脸他们都懒得去理会,只是随意的指了指外边,让他们自己去花园的水井里取水。荫山和其他两个师弟各提了一只木桶在繁花之中左右寻觅了半天,终于拐到了水井旁,取了水之后他们见花园一片静寂,并无旁人,又寻思离开戏尚早,不如在这花园里逛逛。于是,这三个十来岁的少年将木桶暂时放到水井边,沿着小路在花园里边走边看,欣赏起美景来。当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远远的就看见前边有一条长廊,廊上爬满了一串串紫藤花,就像一条紫色的飘带从墙外飘来,在太阳光下泛着紫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荫山他们早已被这美丽的风景所吸引,快步跑到那廊下边,抬头尽情的观赏起紫藤花来。荫山一边抬头看着花一边对两个师弟说道:“这紫藤花在我们杭州老家到处都是,而且这花还能吃呐。”

那两个师弟听荫山说这花可以吃,都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他,荫山见他们两个一脸怀疑的神情,笑着站到长廊旁边的围栏上,顺着木头柱子一点一点爬到上边,用手采下了几串丢给两个师弟,然后自己嘴巴里叼了一串跳了下来。那两个师弟将那花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虽说芬芳诱人,但是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它能吃,荫山笑着将紫藤花塞进了口中咀嚼了起来,边吃边笑着说:“真甜啊。”

那两个师弟见荫山香甜的吃了起来,这才把花放入了口中品尝了起来,果然是入口香甜,比槐花更可口些。

三个人一边吃着紫藤花一边说笑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怒斥他们道:“你们这三个小王八羔子是哪里来的,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八成是趁今天人多混进来做贼的吧。”

荫山他们三个回过头一看是几个魁梧的汉子正手拿皮鞭站在身后怒视着他们。

荫山见他们话说的很是难听,脸上也带着不悦的神色说道:“我们是来你府上唱戏的,并不是混进来的,是你们管家亲自带进来的,我们见这紫藤花开得好就略微驻足看了一看,几位若是不信尽可到戏台那边问问。”

那几个人狐假虎威惯了,今见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回嘴,立刻来了火气,为首的一个挥起鞭子就朝荫山打来,荫山忙向边上一躲,虽然没有被打中面孔,但是胳膊还是被鞭子扫上了。荫山愤怒的问道:“你凭什么打人?”

那人恶狠狠的说道:“就凭你是个臭唱戏的我就打得你!”说完招呼起同伴一起挥鞭抽打起荫山他们来。

荫山他们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赤手空拳的与那几人厮打起来,但由于他们毕竟身单力薄不及那些身手了得的看家之人,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洪家的这几个家院打倒再地。

那几人正要抽打荫山他们三人时,这时从紫藤花的藤架后边走进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年轻妇人来,她大声喝住了这几人,冷冷的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今儿是老爷的寿辰,眼看着前边儿的客人们全都要到花园这边来看戏了,你们还在这吵吵闹闹像话吗?”

那几人见这年轻妇人来了,这才连忙停下了手,为首的家院向她回话道:“原来是大少奶奶来了,您不知道,这三个小贼趁混摸了进来,鬼鬼祟祟的在这里胡寻摸,我们在这正盘问呢。”

荫山气愤的说道:“我们不是贼,我们是福安社来府上唱戏的,不信的话可以把管家叫来问话,是他带我们进来的。”

洪家大少奶奶其实方才也在花架附近赏花,远远的看见荫山他们三个只是摘了些紫藤花放到了嘴里,并无其他举动,更谈不上鬼鬼祟祟作贼,如今见这几个家院仗势欺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做贼的,既然是管家领他们进来的,不如打发人去请了管家来问问不就清楚了,这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抬手打人若是传扬出去,没得让外头的人笑话咱们洪家仗势欺人。”

那几个家院平日都是老爷跟前行走的人,自觉比别人要多几分脸面,他们对大少奶奶的话很不以为然,而且还有点不恭敬的小声嘟囔道:“多管闲事。”

大少奶奶见他们几个很不服气自己的样子,冷冷的笑了一笑,然后对身后的丫鬟说道:“佩儿,去到戏台那边把戏班子管事的人叫来辨认辨认看是不是他们的人。”

那丫鬟去了一会,就带着戏班陆班主和一个在戏台那边照应的小厮快步走了过来。

那小厮一见荫山他们三个,就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三个只说是来打水,怎么摸到这边来了。”

陆班主也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徒弟,然后朝大少奶奶行了一礼,谦恭的说道:“大少奶奶见谅,都是我管束不严,惹你不高兴了,请大少奶奶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他们这一回吧。”

大少奶奶坐在围栏前一边扇着团扇一边淡淡的一笑,说道:“班主客气了,他们也没做什么,是这几个家院误会他们作贼,我请了你来就是辨认辨认看是不是你班子的人,如今既然是你班子里的人没错,那这误会也算是解开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

说完,大少奶奶起身朝前走去,当走到荫山身前时,她将荫山不慎掉在地上的紫藤花捡拾了起来,笑着问他道:“这紫藤花吃起来滋味如何?”

荫山有些窘的说道:“回大少奶奶话,这里的紫藤花虽说也甜,但是仍不及我老家那里的甜。”

陆班主听徒弟如此说,紧张的看了一眼大少奶奶,生怕惹她不高兴,又生出事端来。

大少奶奶微微一笑,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老家哪里?”

荫山告诉大少奶奶说他老家是杭州。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笑着说:“难怪你知道紫藤花可以吃,原来你是杭州人。”大少奶奶笑着看了看荫山,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又觉得自己一个年轻妇人这样站在一堆爷们中间说话不合礼仪,忙正过脸点着小脚朝前走了过去。

望着大少奶奶的背影,荫山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眼中身穿紫衣白裙身姿婀娜的大少奶奶就像这紫藤花一样淡雅清新。

那天在戏台上,荫山唱了一折《武家坡》,赢得了洪家所有亲友的阵阵喝彩,当他走到后边时,看见方才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端着一盘点心正等着自己,见他进来那丫鬟笑着将那盘点心交到他的手中,说道:“这是我们大少奶奶今儿亲手做的紫藤饼,方才叫我端一盘给你,让你尝尝可是杭州老家的味道。”

荫山连忙让那丫鬟回去向大少奶奶致谢,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尝了一尝,果然与自己小时候在杭州老家时吃到的紫藤饼是一个味道。他惊喜的对那丫鬟说道:“大少奶奶怎么会做我们杭州的点心。”

那丫鬟笑着告诉他,大少奶奶虽说是祖籍是京城人,但是自幼随着做官的父亲在杭州长大,一直到前几年快出阁时才又回到了京城。

荫山听丫鬟说大少奶奶也是杭州来的,心里暗想难怪方才觉得大少奶奶很是亲切,原来他们是同乡。

那天的堂会唱罢之后,陆班主带着荫山走到洪老爷等人面前领完赏,转身离开花厅的时候,荫山看见大少奶奶正站在花厅门口朝自己微笑。荫山也快快的朝大少奶奶笑了一下,然后跟着师傅走了出去。

因为洪家老爷痴迷京戏,又最喜欢听荫山师傅的戏,所以荫山跟着师傅一年总要去好多次洪家,要么去唱堂会,要么就是去为洪老爷在书房清唱那么几段解解闷,赏钱自然也挣了许多。去的次数多了,与洪家上下也渐渐熟悉了起来,也听到了许多有关大少奶奶的事情。听得多了,荫山再见这位始终浅浅笑着的大少奶奶时,心里不禁替她惋惜,替她不甘,但是自己又爱莫能助,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存着一份从没有说出口的怜惜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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