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君最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因此他见母亲出来这半日还没有回去，他怕母亲为难碧君便跑到戏园子里想着来为碧君解围。佑君见母亲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坐在这里不想离开，便走到母亲身边用手去搀她的胳膊，边搀便劝母亲随自己回去，莫要扰了人家的正事。杜氏哪里肯就此罢休，她甩开儿子的手，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等着碧君给自己低头。

这时，晴方见局面有些僵持，便笑着站起身对杜氏说道：”我看这样吧，时辰也不早了，碧君也该扮戏了，不如你们母子跟我到里边去商议，不要耽误其他人的正事。“

杜氏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你又是她什么人，我们的家事就不烦劳你一个外人插手了。“

晴方一边朝里走，一边冷冷的对杜氏说道：”跟着我走，只怕你还有些赚头，不跟着我走，只怕你就是在这里再坐上一年，也不见得能捞到什么好处。至于我是碧君的什么人，这些都无关紧要，你不过是为了钱而来，咱们到里面好好商议商议，于你于她都有益，你好好合计合计吧，若再过会子我也扮开了戏，你就是来我还没闲工夫搭理呢。“晴方说完扬着头高傲的从杜氏身边走了过去。

方才的情形杜氏也算是瞧出来了，碧君这小蹄子好像是很听这个男人的话，只怕是两个人有私也未可知，既然自己闹了这半日也确实没捞到什么好处，不如跟他进去看他有什么话说。杜氏想了一想后，站起身朝佑君使了个颜色，又瞪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碧君，然后带着佑君朝晴方的化妆间走去。

碧君怕杜氏又在晴方那里哭闹不休，连忙跟了上去，想劝止晴方不要参与此事，以免为了她的事情而沾染一身晦气。

唐蓉珍她们几个一心想看碧君的热闹，见这几个人都去了晴方的化妆间，忙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悄悄的跟到了门边，准备看个究竟。

杜氏将晴方的房门推开后大模大样的走了进去，还没等她与晴方说话，跟在后边的碧君快步跑进去对坐在沙发上的晴方抢先说道：”白大哥，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死活由我自己去吧，我不能再因为我的事而牵连你受屈又受气了。“

晴方心疼的看了碧君一眼，然后站起身柔声对她说道：”你快去扮戏吧，别误了场，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我自有分寸。“

碧君还想说些什么，晴方用眼神制止了她，然后笑着对碧君轻声说道：”快去吧，听话。“

碧君知道晴方素日的脾气，此刻就是她再怎么阻拦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碧君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感激的叫了一声”白大哥“。

晴方温柔的笑了一下，朝碧君点了一下头，让碧君相信自己。碧君又看了一眼晴方，这才慢慢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碧君看见瞧着热闹的唐蓉珍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不光有奚落有鄙夷更充满的妒忌。碧君从蓉珍身边擦过的那一瞬，蓉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看似玩笑的对身旁的几个人说道：“还是碧君妹妹惹人疼，连白老板都肯替她出头，不似我们，什么难心的事都得自己扛，一个男人都指望不上。”

碧君强忍不悦，转头定定的看了看笑的正欢的蓉珍，碧君的眼神从没有如此犀利过，看得蓉珍一时有些心里发毛，她尴尬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左右乱转，只是不敢再去正视碧君。看了一会子后，碧君这才沉着脸走到了前边的梳妆台前，坐下来开始勒头扮戏，只剩下蓉珍还站在晴方的门口瞅着接下来的热闹。

晴方送走了碧君，走过去关门的时候，看见蓉珍和几个班子里的长舌妇人正站在自己的门前朝里面观望。晴方厌恶的瞪了一眼门口的蓉珍她们，然后示意锁头去关门。锁头端起半盆清水就朝门口哗的泼去，蓉珍她们慌忙朝旁边跳开，有几个跳的慢的，身上溅满了水点。蓉珍她们自讨了个没趣，各自散开不敢再来围观。晴方让锁头将门关上，然后对杜氏说道：”方才你说的那些个条件，其他的还好说，只是一开口就要5000大洋，只怕以碧君现在的包银，不吃不喝再唱十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杜氏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不提条件的时候你们让我提，如今我提了条件你们又办不到，你总不能让我两手空空的回去吧。得了，我家的事你也甭管了，我还是到前头找我那好媳妇商议去吧，出不了钱那就乖乖的与我家坐媳妇，挣多挣少不打紧，只要钱不落到外人手里就好。“杜氏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晴方鄙夷的看了杜氏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一边放到桌子上一边对杜氏说道：”别急呀，我后半截儿的话还没说完呐。“

杜氏本来已经快要站起来了，听晴方这话，复又坐下来，她倒要看看这个白晴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晴方将那红布慢慢打开，五根足金的小黄鱼（一两重的金条）印入了杜氏的眼帘。杜氏看着这五根金光闪闪的小黄鱼，心里不禁难以抑制的激动了起来，脑子里快速的计算器这五根金条到底值多少现大洋。

晴方看着一脸贪婪的杜氏，心里已然有了十分的胜算，他对杜氏说道：”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小黄鱼要比现大洋更加的可靠，这几根小黄鱼多了不敢说，在这北平城买几处不大不小的宅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若不嫌少，就把这几根条子收下，寻常百姓家攥着它想来二三十年也是用不完的。如若嫌少，那我也就没什么法子了，你这会子就是出去把你那媳妇榨干吃尽也换不来你要的5000现大洋，逼得再紧些，她抹了脖子寻了短见，那只怕你连半个子儿也捞不到了，何去何从你们母子好好合计吧。”

晴方说完，将眼前的小黄鱼又用红布遮盖起来，然后不紧不慢的对着镜子开始上妆。

杜氏自打傍身钱被那死鬼曹泰兴诓了去，手里现在空空如也，这让养尊处优惯了的杜氏很是恼火和焦虑。她方才狮子大开口要5000现大洋，不过是想先诈碧君一诈，但是看方才这情形，碧君也真的是没有她来之前想的那样有钱。晴方手里的那五根小黄鱼虽说远不足5000大洋，但是在市面上也算是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若拿到张家口去更是了不得。因此，杜氏恨不能立刻就将这几根小黄鱼攥到手里。

晴方在镜子里暗中观察杜氏的神色，见她眉目已然舒展开来，料想她此刻已经完全被这几根小黄鱼吸引，因此他有意晾她一晾，继续不动声色的化起妆来。

杜氏本来以为晴方会上赶着求自己收下这几根金条，没成想这个晴方不但将金条又用红布包了起来，而且只顾着化妆扮戏，不再多说一句话，将她母子晾在身后仿佛忘记了一般。

杜氏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儿子佑君，示意他说上几句，佑君心里虽说也对那几根金条动了心，但是若让他开口去要，他一时也说不出口。杜氏见儿子没有一点反应，气恼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改方才的态度，笑着对晴方说道：“我说白老板，按理我们家这点破事真不敢烦劳你大架来为我们调停，方才我也仔细的想过了，唉，儿大不由娘，谁叫我抚养碧君一场呢，既然她是真不想再与我家做媳妇，那就随她吧，这五根小黄鱼少是少了些，但是我这做娘的也不能跟儿女争高低，得嘞，就这么着吧。”

杜氏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去瞅晴方，只见晴方坐在那梳妆镜前只是一味的描眉画眼就是不说话。杜氏有些着急了，她生怕晴方又舍不得这几根金条，她连忙笑着站起来走到晴方身后，小心翼翼的对晴方说道：“我说白老板，咱们就这么着吧，这小黄鱼我就收下啦。”

杜氏厚着面皮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晴方忽然将那红布包着的金条拿起来放进了面前的抽屉里，然后转过头看着杜氏说了句：“先别急，你们母子俩可好好商议商议，不要吃了亏才好，一旦出了这个门若想再反悔我可决不答应。”

杜氏有些尴尬的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然后笑着说道：“不用商议了，我就能做主，吃亏不吃亏的也就这么着吧。”

晴方扬起脸笑了一笑，然后对杜氏说道：“那好，既然你答应了，那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咱们还是白纸黑字的把该写的都写清楚写明白，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晴方说完，让锁头取来了纸笔，递到了杜氏的面前。杜氏看了看晴方，又看了看纸笔，脸色有些难看的接了过来，走到佑君跟前努了努嘴，轻声说了句：“你来写吧。”

佑君见还要立字据，心里一阵不畅快，他忽的站起身对母亲道：“要写你写，我不写，这不成了买卖人口了吗？”

佑君的话惹得晴方笑出了声，他清了清嗓子对身后的杜氏母子说道：“写与不写，你们自己合计吧，只是我要赶快扮戏了，前头的戏要紧。”

杜氏的心全在那几根金条上，她恨恨的捶了儿子一下，然后拿起纸币笑着走到晴方跟前说道：“我这儿子向来不中用，拿起笔就手抖，只怕写不出个一二三来，您看。。。。。。”

晴方不屑的笑了一笑，然后对锁头说道：“锁头，我来说，你来写，我看看最近你在学堂进益了没有。”

锁头高兴答应了一声，然后接过杜氏手中的纸笔坐到一旁的桌子前，在晴方的口述下用心写了起来。不消片刻，一式两份的字据已经写成，晴方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看，锁头的蝇头小楷果然越发写的公整，没有一处差错。晴方笑着刮了一下锁头的鼻子，然后对锁头说：“臭小子，字写的不错，不枉费我的一片苦心，今晚上散戏后我带你下馆子奖励一下你。”

锁头有些害羞的抓了抓后脑勺，然后天真的咧嘴笑了起来。

晴方转头将那两张字据递给杜氏，让她仔细过目一遍，若无差错那就签字画押。杜氏与佑君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上面所书的内容并无遗漏，杜氏望了一眼门口，眼睛转了一转后对晴方说：”我看这字据写的很详细了，只是不知碧君自己个答应不答应，还是请她进来一同签字画押的好。“

晴方知道杜氏这是心不落地还有些不放心的原故，于是便让锁头去外边将已经上好了妆的碧君叫了进来。碧君进来后拿过那字据仔细看了一会子，发现杜氏提出的5000现大洋变成了5根小黄鱼的条子，她不解的看了晴方一眼，然后轻声说：”我哪里有金条拿与他们。“

不等晴方说话，杜氏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对碧君说道：”金条你是没有，可是人家白老板有啊，白老板已经答应替你出这几根金条了，你只管签字画押，旁的自然有你白大哥帮你抹平。“杜氏有意将白大哥三字说的香甜又亲热，这让晴方和碧君二人都很不自在。

碧君一听晴方要为自己出这五根小黄鱼，连连摇头，急切的说道：”白大哥，你已经帮我太多，我不能再连累你了，这五根小黄鱼我说什么也不能要。“

碧君知道，晴方虽说平日里包银不菲，但是由于他最是个仗义疏财的性子，手里并没有多少积蓄，这五根小黄鱼也是他仅有的傍身钱，碧君说什么也不能再接受他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