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不用通报,大模大样地走上来施礼。徽宗见他满身戎装,知是辞行而来,慢悠悠地嘱咐两句,并说希望他早日凯旋还朝。
蔡攸放肆的回问:“臣若凯旋而归,陛下有什么赏赐?”
徽宗说:“卿家想要什么呢?”
蔡攸微微一笑,用手指徽宗身边两位容颜妖媚,身着道服的美人,说:“臣求陛下把这两位美人赐给臣,陛下可舍得?”
徽宗竟哈哈大笑,毫无责怪之意,众人心中皆惊。
蔡京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郑重的说:“官家,北伐万万不可啊!趁现在还来的急,快快收手吧!”
殿中原本靡靡颓废的气氛刹那间冷了下来,转化为冰一样的寒冷。过了好一会儿,徽宗皇帝道:“蔡爱卿,为何事到临头还要坚持说这样的话?”
蔡京不停的在地上磕头:“官家!辽人久沾圣化,习得我们中原儒学已久,颇知礼数;而女真人茹毛饮血,蛮横无理,贪得无厌。辽人如此善战尚且不能胜女真,我们和女真结盟,到头来只怕中了他们‘假道灭虢’之计啊!”
我心中大动,他们要联金伐辽了!这可是北宋灭亡的转折点,要不是如此宋朝也不会被金侵略,一蹶不振,日后也不会被蒙古统治,不被蒙古统治,说不定宋朝加速进入资本主义阶段,提前引领世界列强,到时候不要说辽国,女真,就是美国,英国都要远远的落在我们后面,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蹲着呢。
一念至此,我也跪下来,大声说:“官家,女真好比强盗,辽国好比邻居,邻居家着了盗,我们不去救助,反而要去帮强盗,日后强盗来抢我们,我们又该如何?哪里有宁肯相信强盗,也不相信好邻居的道理!”
蔡攸暴怒,脸涨的通红,怒吼道:“蔡溪,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林灵素也趁机呵斥:“好大的胆子,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女子可以议论的?”
徽宗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他用一种冷静下来的眼神看着我。我几乎起了一种错觉,他不再是刚才那个和朝臣调笑无度,性情宽厚的教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帝王临事必须做出决断的眼神。我心中砰砰乱跳,他是听进自己的话了吗?如果听进了,宋朝的历史会不会就此发生改变了呢?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猜测。“父皇,这小女子疯言疯语,满口胡嗪,我听了心烦,把她轰走吧。”
我转头一看,啊!有没有搞错!说这话的人就是刚刚服了我的药,病势稍轻的那个皇子!
我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辩驳,就听到大太监童贯尖锐的声音:“来呀,把这个疯女子轰出去!”
随着太监们的斥责和棍棒的招呼,我狼狈不堪的被赶出了宫门。在皇宫外等着的马夫和丫鬟晚香见我灰头土脸的出来,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们是下人,主人不说的话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是扶我上了马车回到蔡府。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蔡京也回来了。家里最得宠的萍姨娘要好好服侍他,却被他推开了,急着要我到书房去见他。
书房里,蔡京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他反而笃定的坐在椅子上,开口问我:“你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只是不想大宋亡国而已。”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以后不要再说这样激进的话了,就算当着最亲的人也不要。”
“父亲从来不是一个会对人说‘不’字的人,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即使要送命了,还是要说真话吗?”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刚才要不是康王故意骂你,恐怕你早就见阎王去了。”
我的心好似打了个漩涡,刚才要不是康王把自己轰出去,徽宗还要的了自己的好吗?蔡京叫他什么来着?康王?莫非他就是建立南宋的赵构?
正在琢磨,却听蔡京说:“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不顾国家的人,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先前绦儿的好友吴岩夫写信推荐了一个贤才,托其外甥周离亨转交绦儿。周离亨却将信密送王黼处。你走了以后,王黼就把信拿给官家看,说吴岩夫妄荐台臣于大臣子弟,官家震怒,哎,恐怕你我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了。”
我对他们这些政治斗争毫无兴趣,但是听到最后一句小心肝吓得颤了一下,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九月九那日我还是收到了徽宗的传召,听说蔡京最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重新得了宠,连带着我也沾了恩典,一起去参加他们的菊花宴。
来到延福宫,我原本打算看看堂堂皇家赏菊食蟹,吟词作对的美景,却不料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
一大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贩,商贾,甚至还有打把势卖艺的,穿梭于御花园间。他们个个鬓插鲜花,挤眉弄眼,有的见我是个着官服的女官,还故意过来推推搡搡,弄得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身边蔡京柔和的话语传来:“小溪,不要怕。这是官家的私人聚会,我们待会儿也要换上衣服,扮作游客,这样才能讨得官家的欢心哪。”
我望着他鬓上斜插的那一只紫菊,心里很想说一句:父亲,深紫色真的不搭你!
换上衣服,我身穿青布道袍,头戴滴粉缕金花,跟着蔡京去参加赵佶的角色派对。人流中心,赵佶一身粗布衣裳,头戴硕大的一朵“姚黄”,手搭在油腻腻的猪肋排上,大声吆喝着:“猪排!猪排!上好的猪排!大家快来看哪,价廉物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我几乎怀疑他神经病发作,竟然抛弃平日里那么文雅的做派,来这帝国最美的花园里卖猪肉。天哪,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写下“瘦金体”的宋徽宗?
一抹桐油捋在了我的手上,我惊呼一声,正待愤怒的看是谁这么放肆,却见一位长眉入鬓,目如点漆的粉刷匠不住的向我作揖:“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我见他是个帅哥,态度又诚恳,心不由得软了下来,笑着说:“没事,不要紧的。”
擦肩而过,却突然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忍不住又别转头,那人也正在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你是?”两人同时发问。“蔡溪/王吉英?”我们都万料不到会在这里碰面,一时呆立在那里。
蔡京走上前来,问:“小溪,你认识王公子吗?”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是蔡大人的女儿?”王吉英虽然在离别时见识了蔡家的家丁,但是他们受到严厉告诫,口风都瞒的很紧。他如今意识到我的身份,脸上阴晴不定。
蔡京微微一笑:“没想到王黼王大人的爱侄竟然识得小女,看来蔡某和王大人真是有缘哪!”他和王黼素来不对付,因此话中透着讥讽之意。
王吉英听了此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立马恢复原态。我心说:“至于吗,见到我就像见到瘟神,既然你瞧不起我,那我也没工夫搭理你。”
我拉了拉蔡京的衣袖,头也不回的顺着人流走去。一路上,蔡京问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蔡京突然笑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前些日子王黼还托人提起,为他的侄子向你提亲,今儿你们竟碰上了。”
“爹爹,你不会把我许配给他的对吗?”
他捻须沉吟,说:“这可不一定。”
我急了,说:“他叔父可是你的对头!”
“那又如何,这种事多着呢!王半山和吴充斗得你死我活,不照样把女儿许给他儿子;李格非和赵挺之政见不合,赵明诚和李清照不还是成了夫妻?”
我听了他不置可否的话心头一紧,拽住他的衣衫说道:“这样又有何好处?难道夫家的人不会防着吗?谁会把重要信息透露给政敌的儿媳!”
蔡京缓缓的把我拽着的手松开,悠悠闲闲的说:“你现在急什么?我不会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的,权且和他熟悉熟悉,反正他也在太医院任职,很多官家的内幕太医知道的多。”
见我脸色苍白,他又说:“小溪,爹也是为你好。如今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与其这样,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也好掌握。”
我叹了口气,他这意思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个知道底细的总比嫁个不知深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