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和我刚反应过来,就听马靴”嚓嚓”之声由远及近,金兀术和他的将士昂首阔步跨进帐来,他见到我睡眼惺忪的样子,耻笑道:“康王殿下,你的爱侍刚醒么?”
康王知道大清早这班家伙就过来大有文章,问:“完颜元帅有何贵干?”
“贵干?康王殿下难道不知么?你们宋朝的皇帝不讲信用,企图派兵反攻我大金,幸亏我大金天神护佑,早得了密报,将你们这帮南蛮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原来李纲打赢了第一次保卫战,信心大增,对于一直逡巡在开封城外等待赔款割地的金兵很是气闷,送行时听到康王大义凛然的话语益发激起了他的斗志,便秘密策划了一场反包围战。
无奈大宋毕竟几十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上到将领下到小兵卒子都缺乏情报意识,仗还没开打,消息就闹得满城皆知,连老百姓都知道“李纲尚书要打反包围战了”!如此一来,大宋哪里还有成功的道理,还连带着送去金营作人质的我们也遭遇凶险。
张邦昌、王吉英、何叶诸人的目光同时望向康王,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惊诧,有的只是偷袭未成的惋惜。康王的脸上没有一丝阴谋被揭穿的恐惧,只是闭了嘴,一言不发。
“黑面胡渣攻”金兀术见“玉树临风受”康王并无反驳,自以为占了上风,大手一挥:“来人,把他们拘禁起来,让康王和他们分开!”
我的心狂跳起来,康王瞪大眼睛,吼道:“谁敢?两国尚在和谈,你们把人质扣起来,到底是谁先毁约?”
金兀术一呆,身边一位谋士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我心里暗暗祈祷:说点好话吧,看在殿下不顾形象如此咆哮的份上!
果然,金兀术微微点头,命令那帮如狼似虎的手下退去,说:“虽然你们宋朝不仁,但我们大金不能不义。”他又向那位谋士说道:“萧庆,你派人好好监视他们,一个都不能跑!”萧庆领命下去,从此对我们的监视更严了。
金兀术几乎一日三次不请自来,来了帐中也不说话,只是用他双黑黝黝的眸子深深注视着康王殿下,弄得李荣和我每次都是草木皆兵。然而康王每日只静坐读书,意气闲暇。
一日,金兀术实在忍不住了,指着康王手持的书卷说道:“康王殿下在读什么书?”
康王说:“孙子兵法。”
金兀术哈哈大笑,很有反派老大的狂妄:“你们宋人羸弱不堪,就算读一千本兵书也是无用!”
康王指着帐中竖立的羽箭,不怒反笑:“元帅与我一试如何?”
金兀术正中下怀,令手下取来他自己用的宝弓,其弓单单看尺寸就远远大过平常的弓弦。我暗忖:原来古书上说人可被弓弦勒死是真的,这犀角巨弓要真勒在我的脖子上,绝对能要了我的小命。
金兀术笑道:“殿下可要小心,莫要折了自己的臂膀。”
我冲他撇撇嘴:“康王殿下平常能挽弓一石五斗,完颜元帅不必白白担心。”
金兀术望了我一眼,心想:这大宋的康王怎的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宋室子弟孱弱无能,连身边的内侍累经数日惊吓也未气弱,实在是出人意外。
康王挽弓搭箭,突然将羽箭对准金兀术。金兀术虽然身经百战,但生死关头也不由色变,说:“康王这是何意?”
康王轻轻讪笑,把羽箭转向帐顶,“嗖”的一声,箭头穿破帐篷,冲天而去。金兀术自此对康王态度改变,待之如上宾,连带着我们这些随从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我看在眼里,一片芳心更加牢系赵构身上,并幻想将来能开导他成为一代明君。
京城那边终于搞定了讲和,康王和我光荣归来,各有封赏。虽然躲过了这次,但下一次金兵还是要来。我和母亲赵氏指挥着晚香收拾朝廷赏赐,准备举家迁往杭州。
一场忙下来,三个女子都满头大汗。晚香道:“小姐,天愈发热了,我们要不要等天凉下来再搬家?”
我唯恐金兵提早来犯,道:“早搬早安心,何况舅舅已经写信来说那边已经打点好一切。”
赵氏毕竟是经过了富贵的人,道:“小溪,你刚刚得了朝廷奖赏,难道就不想留下来重新做女官?”
她的一席话倒让我怔了怔,说实话,天家富贵我不是没有见过,那延福宫中弥漫的龙涎香,据说一斤便要十几万贯;再到韦妃的永福宫去,虽然是最不得宠的妃子,那吃穿用度,家具衣饰又哪里是蔡京这种骤然暴富的人能够相比的。饶是如此,我狠了狠心,说:“娘莫要再想我什么做女官了,我们这种人家,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哪里还有福气要额外的前程?”
赵氏虽然舍不得原先安逸舒适的日子,但不是利欲熏心之人,见女儿不肯便把话头按下了,一夜无话。不料凌晨时分,忽被重重的敲门声吵醒,且夹杂男人呼喝之声。三个女子披衣起身,被吓得不行。还是我最为镇定,走至门板前,问:“门外叫嚷为何事?”
一个媳妇子的声音回道:“叫蔡姑娘受惊了,奴是康王府的人。因王妃突然病危,遍请御医无方,遂想起了姑娘,康王殿下唤奴婢前来请姑娘走上一趟。”
我无奈只得开门,此时天色尚暗,外面仆役媳妇手中俱持灯火,一顶青布小轿停在外面,媳妇子的手里犹拿着“康王府邸”字样的宫灯。我望了一眼,便知媳妇所言恐不是虚,待要出去,被赵氏一把拉住。那媳妇子会意,道:“这位便是蔡姑娘的母亲吧,蔡夫人不必担心,还请一并随我们入府,便知我们并非歹人。”
赵氏虽为蔡京的妾,平日却不大出入豪贵之家,如今探出头来,见到这架势,只得嘱咐好晚香看家,半信半疑的跟着去了。
轿夫的脚程快,行不到多时,两人便下轿入府。赵氏被媳妇子们拉了偏厅去喝茶。我被引入邢王妃的内室,康王早已身着紫衣,立于室中。我正要向康王、王妃行礼,却被康王拉住:“事急从权,不必这些礼数了,看病要紧。”
我路上已经听了媳妇子的描述:昨日邢王妃觉得天热,便学康王的样子,在地上铺了象牙凉席午睡,午睡起来后又食了一个西瓜。食完西瓜后便觉头重身上冷,晚饭过后开始上吐下泻,已经派了宫中的御医来瞧过,但却束手无策,脉搏都微弱的几乎要消失了。
我坐在床边,看到一张清绝秀绝的美人面,不觉醋意满满。摸她的脉时,感到她的生命正在流逝,不知怎的,竟有些欣喜。意识到这一点时吓了一跳,忙暗骂自己:这是什么心态,难道邢王妃死了你就能做康王的妻子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定了定神,道:“看这情形邢王妃是脱阳之症,不过无须担心。”开了姜水散。
康王将方子拿过来看,见上面有干姜,茯苓,高粱的枝叶煮熟的水等药材。他点点头道:“方子开的极妥当。”
我笑着说:“干姜清胃,茯苓养脾,高粱水对女子补阳气是最好不过的。”
康王命人煎药,邢王妃头副药服下后立即见效,康王大喜,说:“赏小溪素绢二十匹,黄金十两。”
望着康王高兴的神色,我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沮丧,起身向康王告辞。床上的邢王妃忽然发声:“蔡姑娘莫要急于离去。”她病后虚弱,声音如蚊鸣,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康王忙上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才刚好了一点,别急着说话。”他柔声细语传入我耳中,更觉心如刀绞。康王又向我说:“你何必急着走,前儿我急召你入府,打扰你休息,如今柔儿身体刚好,还赖你照顾呢。”
我无奈,只得说:“既然如此,请容我下去略歇息片刻,稍后便来照顾王妃。”再度起身,却不防被王妃抓住了手。
我心说:别看这王妃病着,身手倒挺快。人回身,脸上已不自觉带了三分怒气,语气却仍恭敬:“王妃娘娘,请问有什么事?”
邢王妃苍白的脸上显现出清甜的微笑,低声说:“小溪,我也这么叫你行么?”
康王忙代为答道:“当然行,她是本宫的患难之交,既然如此,柔儿你当然也能这么称呼她。”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二人在自己面前来这一场“恩爱秀”,想尽快结束谈话:“王妃,请问有什么吩咐?”
邢王妃摇摇头,拉着我的手,说:“你这就住下来,等我好了咱们好好聊聊。”
我心头小鼓擂动,康王却顺从的说:“好,我这就安排下人给她收拾房间,你别再劳神了,我帮你留住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