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那高挑落寞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在孤灯下留下颀长的影子，我心中暗赞：美人见得多了，但把紫色衣裳穿的那么好看的，也只这么一位。

年轻幼齿而又刻意端庄的贵妃走到小皇帝面前，给他盈盈施了一礼。她转目见我还在当地，心中难免不悦，但碍于皇家体面，按捺下来，向皇帝说：“陛下，夜已深了，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道：“朕不累，朕在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他们夫妻俩话一出口，我就觉察出了问题。男的说话生硬，女的言语客气，没有任何一方表现出温存体贴之感。两个人的关系用最适合的词语来形容就是“相敬如冰”。

我身为女人，本能的同情这位贵妃。我在大学时曾经听过一位国学教授的讲座。教授说，男女之间，乾为阳，坤为阴。若想夫妻和顺，不能一味的以阳为主，也不能一味的以阴为主。古代家庭的经济来源全部都靠丈夫，所以很多女性家庭地位低下，一切以丈夫的喜好为尊，这也就造就了阴阳不能调和，妻子心生怨恨，又反过来妨害丈夫，导致许多家庭的不美满。

他还说，一段爱情的良好开始就是乾略低于坤。许多男子因为自以为条件优越摆足架子，或者某些天真的女子主动表白示爱，最后感情往往不欢而散，难以成功，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违背了一开始“乾略低于坤”的规律。

我为了打圆场，说：“陛下，微臣家中还有事，请容微臣出宫。”

小皇帝“哼”了一声，说：“现在宫中已经下钥，你想回去怕是不能了。”

贵妃再也忍不住，愤愤道：“陛下这样留一个男宠在宫中，是想惹出非议么？明日一旦早朝，言官们立刻会弹劾上书------”

小皇帝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朕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朕和他在上书房呆一夜，难道必定是做什么不堪的事么？”

贵妃还要说话，小皇帝忽地把桌子上的书籍向她丢去，大吼道：“滚！滚！立刻滚出去！”

幼齿贵妃瞪大了眼睛，脸色气的发白，她冰着脸转过身子，背脊依然挺得笔直，缓缓的走出了上书房。

我对小皇帝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为感到不可理解，向他说：“陛下，你刚才那么做，不觉得很过分么？”

“我过分？”小皇帝怒吼道，“她还没当上皇后呢，就妄图干政！这种事我平时会当着别人面乱说么！”

“她老子和完颜宗瀚、完颜宗隽在朝专权，外结左副元帅挞懒，放了秦桧，竟然还将河南、陕西等地割还宋朝！挞懒这么嚣张，收受宋朝金银贿赂，还不是仗着我老丈人在背后给他撑腰！朕是喜欢汉学，但朕决不允许宋朝侵犯到我朝的利益！”

这是我第一次从皇帝的嘴里探听到有关宋朝的消息以及他对宋朝的态度，一瞬间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但很快下了结论：他是个头脑清醒的皇帝，他始终对本国的利益担负着责任。

我望着小皇帝怒气渐消的脸，轻轻说：“陛下，别生气了。”

小皇帝拿出怀里的淡绿汗巾子抹了把脸，坐下说：“已经不气了，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陛下为何对我这样一个外人大诉苦水？”

小皇帝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可亲，可以信赖。”

我由衷的笑了：“谢谢陛下给我这样的信任。”

“有我的信任，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怕明天一早，太后便会过来兴师问罪。”

我心里一凉，随即说：“既来之，则安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小皇帝很欣赏我的洒脱劲儿，打开房门命内侍去御膳房拿夜宵过来。须臾，内侍便提了精巧的食盒过来，打开食盒，端出蜜麻酥、热气腾腾的银耳羹及两副碗筷来。我瞥了眼食盒，不禁“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那内侍尖尖下颌老鼠眼，本就是一个精明人儿，见我如此举动，道：“蔡侍读，怎么莫非这食盒有问题？”

我看着桌上的红木螺钿珠玑八宝盒，说：“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八宝盒眼熟罢了。”

“哦？”小皇帝好奇的问道，“莫非你从前见过？”

我不想提及往事，只含糊说：“不过是从前在康王府见过罢了。”

小皇帝闻听笑了：“是了，你从前是南宋国主的红人儿，这样的旧物想来必是认得的。”

那内侍想讨小皇帝欢喜，也跟着打趣道：“听说蔡侍读跟过南宋国主，你倒说说，是旧主好，还是咱们主子好？”

我思及昔日在王府与康王妃莫名其妙暗流汹涌吃飞醋的事，心下黯然，脸上现出灰败之色。小皇帝向内侍喝道：“大兴国，这是你一个太监该问的话么？朕可以拿他寻开心，你竟也敢这样？”

大兴国吓得连忙跪下磕头，我也好言求情，皇帝这才不提了。他让我同他一起用完膳，把紫檀木桌子抬到一起。大兴国把狐狸皮褥子铺在桌子上，又摊开龙凤呈祥黄缎棉被，移来枕头。

我问：“怎么？竟是真要睡这里了？”

皇帝坐在褥子上，把玩着枕头道：“你瞧不见？这不是给你一块儿准备的？”

“你意思是我也跟你一块儿睡？”

皇帝嘴角勾起笑意：“别想歪了，我可没有断袖之癖，不过是可怜你一个人缩在火炉旁，怪孤单的。”

我本就怕冷，眼见夜寒越来越重，哪里还受的了。当即也爬上桌子，钻进被窝，道：“罢了，先过了这一夜再说。”

头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手一摸，冰凉彻骨，我禁不住“啊”了一声，问：“这是何物？”

皇帝把那东西推给我：“你自己看。”

我从被窝里撑起身子，拿过来照着昏黄的烛光细看，却是一个方方的水晶枕头，中有粉嫩桃花一枝，宛如新折，里面还有十几个古朴的竹茶瓯和四根雪白的兔毛散落其间。竹茶瓯错落有致，兔毛纷飞，作双蝶相嬉状，看得时间久了仿佛在舞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