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边塞,风寒草木枯。
天空是昏暗的,大地也是昏暗的,睁开眼便使人感到天旋地转。北疆的边界是“天隔”——一道高耸入云的青瓦城墙,从下往上看不到顶。
北疆有句古话:“天隔之外,尸横遍野。”却真不是虚造,城墙外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大多都只剩零零白骨,血是黑色的血,汇流在一起流淌成了一条血河。
边塞没有白昼黑夜之分,有的只是浑浑噩噩的虚妄,冷风席卷着厚重的尘沙铺盖而来,早已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今夕是何时。
“月儿弯弯,照天明;船儿弯弯,荡碧波……”
昏暗中依稀回荡着空旷悠扬的女声。
穆梓莘一袭灰色军装,仰卧于一棵枯树上,闭着双眸,身上躺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她的右臂枕在脑后,左手轻轻抚弄着枪头的红缨,双脚叉在高处的树杈上,嘴里轻哼着歌。
“别唱啦!我还想再睡会儿!”岭翔躺在另一棵枯树上不耐烦地说。
“不想听你可以换棵树睡,”穆梓莘扭过头白了他一眼,“这树又不是你种的。”
岭翔转过身子,懒得再搭理她。他低头用手里的银色弯刀钩上来一个沾满血迹的布袋,两手撑着抖了抖,伸头往里一看,布袋里面仅剩的米饼几乎碎成了渣,他伸手捞了一块填到嘴里。
“粮食都快不够了,天隔怎么还不开门?”他一边嚼着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饼一边嘀咕着,“梓莘,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
“我们这次守边好像已经满十天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看门的。”穆梓莘说完又继续哼着她的歌。
突然,她停了下来,微微睁开双眼,一对乌黑的明眸刹然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与此同时,岭翔也扔下了手里的袋子,他忽而起身半跪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用手攥住身旁沙沙作响的树枝,注意力开始高度集中起来,竖着耳朵似乎不肯放过任何声响。他的右臂上缠着银色的锁链,锁链顶端的银色弯刀发着瘆人的寒光。
风声突然变得异常凶猛,几颗枯树被吹的几近折断,片刻之后他们便听见了黑暗深处恐怖的嘶鸣,像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却又夹杂着低沉的怒吼。
“小心,又来了。”岭翔说着抬起右臂,弯刀在他手中就像饥饿的毒蛇一般窥探着远处的猎物。
“自己小心你的小命吧!”穆梓莘说着纵身跃下枯树,消失在浓浓的黑色硝烟之中。
狂风卷着漫天沙尘从天边呼啸而来,天地间顿时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两道血亮的红光一闪而过,二人几乎同时穿进了焚军之中,穆梓莘清楚的感受到这次来的焚军数量足足比上次多了一倍,她不禁心头一震,但却无暇顾其缘由。
只见她在重重黑影之中来回穿梭,动作之快譬如雷闪,长枪所至之处的焚军瞬间化为灰烬;岭翔紧跟其后,他甩开银刃锁链,刹那间,数道蛇影银光倾泻而出,伴随着焚军凄厉的哀嚎,残存的黑影则喷溅出大片鲜血淋漓的飞尘,这些飞尘夹杂的黑色血丝带有剧毒,尖如刀片,密如细雨,随着风暴旋转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刀锋漩涡。
周围接连爆发出轰鸣般的巨响,穆梓莘感到视线越发的模糊,她的体力开始飞速下降,身上提前抹好的解药也开始渐渐失效,多年的守边经验告诉她,当下必须立刻从这团黑影之中撤出去,找地方恢复内力。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撤退,突然间想起了岭翔,已经有好一会儿没见着那家伙的影子了,他的功力低她一筹,如今她都这般狼狈,不知他能否撑过去……
越是这样想,她越发有些担忧起来。但战场上最忌分心,突然,混沌之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直冲她而来,穆梓莘眼见躲不过只得就地防御,但这一停却是致命的,箭雨一般的飞尘刺破了她的皮肤,毒液浸入体内。
虽然她内力浑厚,这点儿毒液奈何不了她,但针刺般的疼痛却导致了她出招不稳。她感受到身后一股邪气逼近,正欲转身却发现自己竟被四面围困,黑暗中伸出一双鬼手呃住了她的喉咙。
看着从风暴中逐渐露出原形的厉鬼,她脑子里翁的一声闪过两个字:完了!
作为整个北疆边塞等级最高的军官,她心里最清楚,一旦被焚军抓住则必死无疑!那厉鬼挥手掀起一阵惊天劈地的巨大沙暴,顷刻间化为一把利斧攥在手中,朝着穆梓莘狠狠劈了下去。
“终于结束了……”她心想。
十年前她犯下重罪被流放至此,一身军装,一把长枪,与焚军一战便是十年,然而焚军杀不尽、赶不绝,她的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
守边十年,欠下的债早已还清,如今终于可以坦然离开。她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张开双臂,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穆梓莘!”
听见领翔一声大喊,她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四周的焚军突然间烟消云散。
有一瞬间她竟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也变成了厉鬼。但回头却看到岭翔正瘫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不对……”他擦干口周的血渍,一手撑地,一手扶在胸口,看着远处的焚军残影,越发的困惑起来,“刚刚……明明我们都快敌不住了,怎么突然就退军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二人同时转身,是天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