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钱五郎将去年秋天打的新粮搬出来,钱如意才知道,为了撑门面,葛六女鼓动钱五郎卖粮。
庄户人家,粮食就是一家人的命。倘若卖了,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一大家子要怎么办?
但是,看着爷爷深锁的眉头,钱如意什么都没说。只是第二天一早,背着个药篓出了门。
她诸事不精,即做不了田里出力气的活儿,也干不好针织女红。更别提像别个巧手女子那样,做绣娘赚钱了。
幸好她认得几味草药,可以采来换钱。不管多少,总归是个进项。
奶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跟着她一起去挖草药。
庄户人家农闲的时候,人也不会闲着的。挖草药也不是只有钱如意一个人。
村子周边早早的就被挖遍了。只有迷踪荡里,轻易没人敢去。
钱如意能自由进出迷踪荡,是个公开的秘密。
此时带着奶奶进荡子,也就没什么稀奇。
荡子里遍布蒿草。钱如意挖草药,奶奶也没闲着,打蒿草织草席。能换几个钱算几个钱,总比没有强。
隔三差五逢集,爷爷负责把祖孙二人的劳动成果拿集上卖。
迷踪荡除了草药和漫无边际的蒿草,还有很多好东西。
比如野鸭子。
天气渐暖,很多草药一发芽,药性减弱就不值钱了。这个时候,正好是野鸭子抱窝的时候。
钱如意每天都能捡到一筐野鸭蛋。往年,这些野鸭蛋都是拿回家,一大家子打牙祭。
今年因为分家了,家里又紧张,就都拿去卖。
这样多的野货,是不敢总拿去大集上卖的,怕人眼红了,节外生枝。
爷爷便编几个筐,以进城卖筐为借口,拿去县城卖。
等鸭蛋都孵出小鸭子了,春天也就过去了。
这个时候,荡子里的蘑菇开始生发。
蘑菇和野鸭蛋不一样,这个可以大量采摘的。野鸭蛋不行,她得给鸭妈妈剩几个蛋宝宝在窝里。
钱如意捡来很多蘑菇,就放在奶奶编的草席上晒,晒干了再拿回家去。
蘑菇不值钱,穷人不买,有钱人不吃。只能留着自己吃。
每年夏天,元宝村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挂满了成串的蘑菇。这个一点儿也不新鲜,根本不用遮掩。
不过,钱如意的蘑菇下头可是有玄机的。
荡子里的野鸡、野兔子不怕人,很容易抓住的。
当然了,这要提防,别让自己走进大型野兽的地盘。
一般水草丰茂的时候,只要人不进犯野兽的地盘,野兽也是懒得搭理人类的。
许多年以来,荡子里的狼就没进过村,就是这个原因。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但是,尽管钱如意用尽了全力,家里的日子已然越过越紧巴。
无他,谁让她有葛六女那样一个娘呢。
试问,什么样的挣钱速度能赶上家里有个没底儿的匣子呢?
家里的粮食,在葛秀才老婆死了那次,就被拿去卖掉了。
钱如意和爷爷、奶奶赚俩钱儿,除了家里的开销,剩下的还要贴补钱五郎。
祖孙三人忙活了半年,手里一个铜板没剩下。
这也还罢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葛秀才又要娶媳妇了。
这次的事儿可比上次埋他原配老婆要大的多。
因为他要娶的是县里学丞家的二小姐。
可能比起真正的达官贵族,一个小小学丞算不了什么。可架不住这是小地方啊。
学丞可是大官,他家小姐相当于名媛贵女了。
葛云生又不差钱,又要面子。抬举儿媳妇就是抬举他自己,那婚事他自然玩命儿的往大了操办。简直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家娶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
好像,这媳妇身上带着仙气儿,只要进门儿就能把他们老葛家那股土财主的土味冲干净,染上书本儿的香气儿。
他这样,底下的闺女、女婿们乐得奉承。
你想啊,二太太掌家,她又没有儿子的,不疼自己闺女疼谁去?
左右那些闺女、女婿不过做一做样子,那些礼物、礼金在葛家转个圈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带个崽儿。
三太太的女儿就更不用说。因为她进门就给葛家生了俩男丁。葛云生啥好东西都往她那里扒拉。爱屋及乌,连带着她的女儿都受宠。
三太太的俩女儿,打落地起,葛云生就开始按照习俗,给她们预备嫁妆。
且不说俩人嫁的人家怎样,单葛云生给备的嫁妆,妥妥的十里红妆。小到针头线脑,大到箱笼、千工床应有尽有。
甚至连棺材板都折成银钱封了一千两。
唯独葛六女穷啊。
葛云生厌恶熊氏的贪婪,寡薄。一向不管她。对葛六女也不闻不问。
熊氏是个连孙女儿月钱都能盘剥的人,何况葛六女那样大宗的嫁妆呢?
葛云生前脚派人送来,后脚那嫁妆就姓了熊。
葛六女没有嫁妆,说不到有钱人家,这才嫁给了钱五郎。
她穷也就罢了,偏还要在娘家冲大头。
听说别人都送什么杭缎、南珠,她立刻就和钱五郎闹上了。
钱五郎这些年,也是被葛六女磨的锐气全无。可是家里真的一文钱拿不出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钱家走来了花二婶。
花二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媒婆。她来钱家自然是来说媒的。
不过,不是给钱如意说的,而是给钱如意的哥哥,家里行七的小七说媳妇的。
钱如意都十八了,小七比她大两岁,整二十。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只是,人都一打听葛六女的毛病,都不愿意把闺女嫁她家。怕受委屈。
这好不容易来了个说媒的,全家上下,包括小七自己在内,对于这门亲事都是十分期待的。
但是,葛六女跳出来极力的反对。无他,一则,没钱;二则,如果小七娶亲,家里又多一个吃闲饭的,这边多一分花销,她娘家那边就少一分利益。
为此,小七和葛六女大吵一架,往县城投奔四伯去了。
家里的气氛空前的压抑。大伯和二伯纷纷来接爷爷、奶奶。但是,为了钱如意,爷爷、奶奶都没答应。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再次分家。
爷爷、奶奶带着钱如意,从钱五郎那里分出来单过。
这在乡下也是有先例的,并不算特别大逆不道,但也绝对不好听就对了。
葛六女最后鼓动钱五郎,卖了两晌好地,才算凑上她并不满意的礼品。
对此,钱如意只能两眼望天,无可奈何。
更让人无语的是,原本葛秀才的婚期定在八月,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改成了十月初。
葛六女起早贪黑蒸了很多的花馍,自己舍不得吃,结果全放的长了绿毛。
好容易到了十月,葛云生又闹妖。派人送来好大一个烫金的请柬。注意,不是送给葛六女的,是送给钱老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