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今日没去茶店,我躺在手包里看向前方的石板路,这个方向是回任府的。
转过青砖尺厚的山墙,穿过落尽黄花挤满嫩叶的一丛丛迎春,还隔着竹叶窗花,我便已经看见了伯安大哥伏案的身影。
书案上整齐的摆放着两摞账本,见少奶奶进屋,伯安大哥放下账册向前转了一下轮椅,那力道与方向只不过堪堪让自己侧了一下身子而已。
少奶奶将手包放好,顺带着我也跟着躺在了书案上,少奶奶走到伯安大哥身后将轮椅推离,“这些账册一时半刻也看不完,大哥别太累了。”
“真难为你这些年帮着父亲打理茶店,看账册还挺费时间。”
“是呀!大哥早该帮帮妹妹了!”少奶奶说着埋怨的话,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喜悦,“高志聪跑到店里取账册的时候,钱叔差点以为是自己犯了错,后来听说是哥哥要看茶店的经营,你没见,钱叔高兴的立时就要给爹写信,还是我给拦下了,我跟钱叔一样高兴,就是怕大哥身子吃不消。”
伯安大哥拍拍少奶奶的手背,我能看出那其中的安抚意味,他说:“再坏也不会比现在差了,这么多年我没管过店里一分事宜,是哥哥不是,如今依依都嫁人了,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哥……别这么说……”
少奶奶突然没了声音,伯安大哥也将脸转向一旁不看少奶奶,我不知道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又沉寂了,高志聪那日到店里取账册我也在场,我当时就没弄明白钱叔为什么会高兴到老泪纵横,如今我更不明白伯安大哥又为何自责,我所听到的伯安大哥和所见到的伯安大哥一向都是风光霁月、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他何时如此躲避过?
“是大哥没胆量,大哥怕自己做不好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哥!你是最好的哥哥!”
少奶奶没让伯安大哥继续说下去,我听的云里雾里弄不清状况,直到少奶奶与伯安大哥提起儿时我才了悟。
伯安大哥天生腿有残疾,他的生活从来都是安静的,所以他反倒更高兴看到少奶奶活泼灵动,少奶奶小时候那样好动的性子,说是任老爷惯的倒不如说是伯安大哥宠的。
少奶奶把花瓶摔了,只要跑到伯安大哥身后一躲,任老爷肯定不舍得再教训。
“我还记得爹拿着戒尺追我,大哥说了句羡慕我还能被爹追着打,爹就不打我了,后来只要我犯错就会躲大哥屋里……”少奶奶一边回忆一边说,伯安大哥就脸带笑意的听,少奶奶也笑,“长大了才明白,爹不是不罚我,只是怕大哥难过,所以哥,是你护着我长大的,所以我长大了也护着你。”
“以后大哥还是会护着你,不光护着你,也会护着家。”
“好啊!以后任记的事情我可再也不管了。”
我从没见过少奶奶如此顽皮的一面,今日倒是让我饱了眼福,我趁着午饭前没人注意便问少奶奶,伯安大哥为什么要自责呀?
“大哥一直都走不出来,人人都说大哥才思敏捷不输当世才俊,可没人知道他是怎样熬着日子过的,黑夜里的星星无法照亮大地,所以他只能努力变成月亮,可月亮再亮也是挂在晚上的……哎!你只是个器灵,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呀,你也不懂……”
小看人,我怎么就不懂了呢!你不就是要说伯安大哥身有残疾,他需要更加优秀才能掩盖自身的缺陷嘛!越努力的人越谦卑,而谦卑的人总有一把枷锁在身,挣不脱是桎梏,挣脱了一定是锦绣华章,伯安大哥如今就是挣脱桎梏的锦绣华章!
与少奶奶一番对话,我突然明白了伯安大哥为何要说自己没有胆量,我扫向伯安大哥房中悬挂的那两幅字,“权衡诚悬”和“绳墨诚陈”,初次观之只觉得这两幅字严谨泰然,而如今才明白这原是伯安大哥的内心,一个心中时刻悬着权衡装着绳墨的人该是何等谨慎,每一步都在小心翼翼的丈量中行走,生怕行差踏错,可人生是需要不羁而行的,快意洒脱才能不枉此生,就如同我执意做人一样,体验人生百态才能不枉初开灵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