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娘,这么冷的天,你在等我?”四少爷把钱袋往后一抛,笑着问。
像他这般喝到烂醉的人,说话哪有逻辑可言,一时喜,一时怒,疯癫成魔了似得。我只得接他的话,否则他发起火,大吵大叫把前院守夜的人引来,只会更麻烦。
“奴婢的璎珞掉落,白天经过后花园,所以来碰碰运气找找看。”
“碰到我,你的运气是这个!”四少爷竖起大拇指。接着拔出腰上的香囊,在手里晃了晃,“你的璎珞能值几个钱?爷赏你个好东西,睁大眼睛别眨,金镶翡翠象牙坠!”说着他“咦”了一声,把香囊送到眼皮底下,皱着眉头嘀咕:“我的象牙坠子呢?”
“少爷——”
“赊!不用多说!”四少爷呵断我的话,憨憨地冲我笑着说:“赊,赊,给我记着账。酒娘,来,给你温四爷亲一口,银子爷有得是。”
说着两手不安分游过来,我敏捷地闪躲开,勉强回个笑脸:“少爷,周姑姑还在亭子上面等着我。你要是真喜欢我,我在厨房等你的信儿。”
四少爷扑了空一脸不悦道:“成天周姑姑李婶婶张舅舅,谁他娘知道谁是谁!等着罢,那些乌眼老婆子浑身酸溲味,四爷我迟早要把这群老太婆通通赶出去!一个不留!换!换!换!给爷全换成二八佳人。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他笑了笑,往自己鼻上一点:“你四爷我,哈哈哈哈哈。”
笑着又往高台那走了几步,一手遮在眉上,作眺望状:“黑秋秋哪有人。酒娘,想骗我是不是?”
周姑姑背影极像男子,四少爷此时醉得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五少爷露个背影,没准能把四少爷唬住。
我将灯笼反握,拿挑子戳了戳他的腰:“奴婢哪有胆量骗您,不信看看上边,是不是有灯火亮着。周姑姑,您站起来给四少爷瞧瞧,他想见您。”
令我意外的是石阶上的五少爷为了配合我,竟然真的拆下自己的束发。背对着我与四少爷,长发飘飘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女相。
“哟,哈哈哈哈,真有人。没事,爷不叫她看,她没胆量看。我……亲一口……就……一口!”四少爷打了个酒嗝,歪歪扭扭地往我身上倒。
我用手抵着他的胳膊,忙说:“少爷,这位周姑姑的娘可是温将军的乳母。她要是看见你我在雪地上拉拉扯扯,亲亲我我,告到老太太那里,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居然是她!那个没人破的老瓜!”四少爷惊叫道,说着就往自己脑门上狠拍一掌,笑着囔囔:“姑姑来啦,姑姑好啊,我病着腰疼,母亲那的请安才没去,儿子腰好全再去母亲院子里磕头请罪。”
他一面说着,一面两条腿往后迈,大有要落跑的架势,看来“周姑姑”还真唬住了他。
我趁热打铁,踮起脚尖朝高台挥挥手:“少爷快看,周姑姑往这来了。姑姑,四少爷他在这,真是四少爷!您要来认认啊?”
转头一看,四少爷已经跑出五十步外,如同被抽过鞭子的陀螺,转转悠悠地找不着北。
“少爷,您怎么丢下我一个人,不要忘记来厨房寻奴婢哦!”
四少爷听到愈加慌张,打了几个圈,不知踩着什么脚下一打滑,整个脑袋扎进盆景里,继而慌慌乱乱地爬起来。屁股的灰还来不及掸,犹有熊狮猛虎追赶般,急匆匆跑没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再也忍不住笑出来,让你满嘴腌臢话,摔得好!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一声清朗的男生从背后传来,我瞬间止住笑意。
他这是要做什么……
身后的五少爷紧紧扣着了我的肩膀,下颚抵在我的头顶缓缓摩挲着。
是可忍非礼不可忍!我握紧挑子,反身往他腰上一击。这灯笼可不是后花园里铁灯笼,轻轻一下算是便宜他了。
“下回见你,务必用刚才与我四哥说话的语气对我,行吗?”
五少爷丝毫不把那一击放在心上,我抬眼瞪着他,抚抚快蹦出的心脏,没好气地说:“什么语气?那是逼不得已。好险,幸好四少爷喝醉了,不然——”
一个吻毫无预警地落在我的脸颊上。
温温的。
热热的。
他……他……竟然吻了我?!
五少爷淡淡笑着,我压着肚里的火平静地看回去,不服气地用袖口在他亲吻的地方抹了又抹。
五少爷一愣,将我拉向他:“这个吻你若不喜欢,大可退还一个给我。”
见我无言以对,他开心地笑出声,脸上有几分得意。
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狠推他一把,提着灯笼落荒而逃。
怎么走回梨香院的,我不知道。去送药的小环已经回来,见到我便问:“小姐,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出去散散心。”我随口答她。
“你的脸好红。”小环抚抚我的额头,一迭连声问:“好烫,不会发烧吧?小姐去哪散心?穿这么少,冻着了吧?”
“小环,茶是凉的吗?”我问。
“是啊,小姐想喝热茶吗?我这就去煮。”
我摆摆手,说:“不必,冷的好,快倒一碗给我。”
小环忙倒了满满一碗冷茶,我咕嘟咕嘟几口喝个干净,她又倒了一杯来,我直着脖子又一碗。人往床上一瘫,翻个身,看见炭盆边上围着几簸箩的甜荞壳子。
甜荞壳子做的枕头有活血通脉、镇定安神的功效,本是为“进门拜真佛”备的敲门砖。
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想到通过周姑姑见到温夫人一事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我一直贴身放着的玉章是温将军亲手刻的,是他与大夫人的定情之物,当年留给我们家作为定亲凭证的是大夫人那枚,上刻“林静山幽”四字。
可是玉章被我砸成两段,温夫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我又该如何解释?
比起这件事,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实在不足以令我烦恼。
不管怎样,如今必须想方设法留在温府,直到获得我要的——取消婚约可以,但原因必须是温苏两家协定的结果,而不是温家弃婚于我,更要拟纸言明。
如此一来,方能不辱家声。
温家地位之高,与我云泥之别。此举无疑是灵霄盗药,不是那么容易能达成的,可我别无选择。
闪着红光的炭火在盆中持续燃烧着,窗外一片漆黑,深夜的风呼呼地吹着。
爹,如果您泉下有知,希望您能支持女儿的决定。
您说过,女子崇德知礼,能和男子一样光耀门楣。可惜因果是女儿身,注定不能蟾宫折桂,但求办成此事,不教您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