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夫人是不是不喜欢你,把活全给你做?”小环剥了五六只大虾,还往月华堆的“小山”上压,眼见碗里盛的鸡鸭鱼肉快塌了。
吃一筷,小环月华一人补一筷,碗里东西不见少反而多,看来今晚我是要撑着肚子回去,“大夫人待我很好。前些日子我吃坏肚子,今个脸色差了些,你们也吃啊,别总给我夹菜。”
我这样说,她们才开始动筷子,边吃边与我说厨房里发生的一些有趣的小事。
屋里的炭只剩一篓子,点炭前炭盆洗得干干净净,可见她们平日是省着用炭。我来了之后,方烧了炭。
月华很兴奋,始终是红着脸的,话不似之前那样少,人变得活泼了些。
柳大娘不同赵婶子常爱打骂年轻丫头媳妇,正因如此,在她手下做事的小环、月华渐渐适应了温府的生活。
饭后,我们三人就着冷茶吃了些我带来的点心,说了些体己话。汪嬷嬷一个人守院子,我不能离开太久,估摸到要回去的时间,月华依依不舍地送我出梨香院。
至于小环,她一时高兴喝多了酒又是头一次喝酒,后劲上来扛不住,趴在床沿睡过去。
经过厨房,仓房的灯还没熄灭,月华进去与柳大娘问了安,大娘知道我来了,忙迎出来,塞给我几颗黄灿灿的橘子:“庄子今年的橘子好,比贡上的还好,姑娘带几颗回去吃。”
柳大娘腰上挂着一长串的钥匙,腋下夹着的是记录灶火点灭的簿子。看来柳大娘的差事晋升了,她本就是厨房里的老人,人往高处走,也不奇怪。
忽而瞥见仓房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席地而坐,身穿羊皮袄子。身前地面上撒了一层细沙,他用手指在上头不知描画什么。
“那是钱老二的儿子,钱忠。他老子是实诚的死心眼,前几天来送果蔬鸡蛋,少送筐橘子。这年三十晚上还下着雪,叫儿子特意来送一筐橘子补上缺数。大雪天山路很难走,孩子和牛又饿又冻,我不能不管,让他饿着摸黑回去,有个好歹我要遭报应。院里大多女孩子,男孩不方便,只能让他在仓房里凑合一晚上,等天亮牛吃饱草,再回去。”柳大娘道。
“好人有好报,大娘来年必平安如意,心想事成。”月华笑道。
柳大娘听了,哈哈大笑几声,仓房里那个少年抬起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揣着柳大娘给的橘子离开了后院厨房。年三十的温府,大红灯笼高挂,说是黑夜如昼也不夸张,一概是防风防燃的铁编灯笼,上面写着平安如意等吉祥话。
手里的灯笼显得多余,便灭了。
一路从摘月水榭往晓翠苑走,各处值夜房均有人上灯值夜,几处角门均有人看守,温府大年节的防火防卫安置得极好。
到归善庵,唯独此处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氛。庵堂里灯火亮着,天地炉里插着三根快烧完的供香,黑夜里发出暗淡的光亮。
四夫人自从七少爷夭折后终日在庵堂吃斋念佛,不见任何人。连温将军回府,四夫人也不曾出外迎接过。
可见嫁入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一样是有喜怒哀乐,孤苦寂寥,不是万事如意的好日子。
拐过归善庵,晓翠苑外灯火明亮,影壁处有人影,走近才发现倚在影壁上的是温三少爷温冲。
寿康堂的锣鼓声还能听见,吉庆班的戏还没唱完才是,他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温冲锐利的眸光一扫,我福了福身,说点陈词滥调的祝年话,免得他再在大夫人面前讽我眼大看不见人:“奴婢给三少爷请安,祝少爷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我在等你。”温冲似漫不经心,嘴里冒出一口白雾。可能是多年征战于苦寒之地,早就习惯了恶劣的天气,这样的寒天,他连裘也不披,一点不觉得冷。
“少爷等奴婢做什么?”
“你没有提问的权利,回答我,去哪了?”温冲说着逼近我,带着阵阵寒意,不苟言笑的样子使我有些紧张。
他是把我当成手下的兵卒了吗,审我作甚?自问除了第一天我提二夫人解困之外,没有哪里做得不对才是,他至于暗恨我这么多天?这个男人心眼比针眼还小。
“奴婢是去厨房,有橘子为证,橘子很甜,少爷吃吗?”
我笑得脸快僵了,他仍是一张寒冰脸,这个温冲太难伺候了,怎么做都不对!“少爷,其实奴婢今晚去厨房,是为了找线索。老太太寿宴举办时,我已到温府,安顿于后厨的梨香院里,关于提篮的事稍有了解。老太太院子里的提篮是紫檀福寿镂空纹的,而‘刘娘子献膳”的提篮仅后院厨房有,方圆两式,共有二十一个。席面上的宾客是绝对看不到提篮的雕花样式的,能见到的唯有后厨的人。少爷若不信我,可以问周姑姑便知真假。老太太寿宴席开三十六,唯有果盘、冷盘、干湿点心归后院厨房出。当日临时调配到寿康堂打杂的名录皆有,少爷只需查查名册,往缩小的范围里查,定能查出隐藏在后厨的奸细。”
“谁问你这些。”温冲薄唇微勾道:“不老实在院里待着,耽累我吹了半个时辰冷风。”
喔,啊?他在院门口等了我半个时辰?不是为了查找奸细的事,还能为何事?
我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温冲亮出手里的提篮,幽幽道:“赏你的,吃完它。”
吃的?!
老天,我现在撑到肚皮快破开,哪里吃得下其他的东西。可是无奈他的眼神太具威严,我只得怯怯接过:“多谢少爷赏赐,奴婢带回去细细品尝。”
“我娘喜欢你,是你的福分。”温冲口里轻哼了声,腰间那条红络轻轻一晃,打过我的手背,往寿康堂方向去。
寒风凛冽,他笔挺的背影渐行渐远。
子时,大夫人的竹轿回到晓翠苑,紧接着各院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不绝于耳。
素秋身上带着酒气,大概是看戏时与人喝了几杯。她回房见到桌上的提篮,嘴角笑了笑,脱去染满风雪的斗篷:“夫人是认定你这儿媳妇,吩咐我选些精致小食交给三少爷,让你们独处说话。”说罢揭开盖,吃了块桃花糕,“光顾着说贴心话,一口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