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沧岚帝国南部的玄武城,整个城墙都是上好的玄武岩铸就,由于地处谷地,谷中闷热多雨,四面环雾,玄武城常年隐于雾中,无迹可寻,即使是常年生活在城内的人,若没有道路上的长明灯引路,也会迷失在浓雾里。
玄武城位于南荒边境,是凶兽最为肆虐的地方,这里充满了各种危险,一个不留神便会丧命与此,可正因为玄武城内混乱不堪,这里也是贩卖奴隶和走私货物的天堂,这里的黑市也是整个东陆最大的。
因为玄武城内总是鱼龙混杂,纷争不断,于是沧岚帝国的皇帝早定下了七律,其中第一条,便是宵禁,酉时之后再有在街上游荡者,不再受帝国的庇护,也不会有任何玄武卫来维持治安,换句话说,就是入夜后的玄武城,就是一座毫无律法可言的混乱之城。
初冬的细风扫过长街,带走了苍穹中最后一缕阳光,沉浸在黑暗了的玄武城显得格外冷清,因为宵禁的关系,街道两旁的商铺早已关上了大门,就连沿街的客栈也都紧闭门窗,大街上瞬间便再无一点声息。
“抓住她!往死里打!”阴沉的低吼在清冷的街道上骤然响起。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就在主街道附近的小巷里,隐约能看到七八个身影在追打一个人,前面的黑衣少女捂着的右臂似乎有鲜血溢出,但身形却像狼一样的敏捷,后面追击的几人手里都提着木棒,也紧紧的跟在后面。
小巷里的老鼠惊慌四窜,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吓到了,纷纷往更加黑暗的地方逃离。
“还想跑?”又是那个阴沉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木棒呼啸的劲风,几乎是贴着黑衣少女的头横扫过来,黑衣少女在最后关头歪了一下脑袋,木棒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肩膀上,发出低沉的一声闷响。
黑衣少女被这一下击中,身形一顿,后面追赶的人一气全都围了上来,抡着手里的木棒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就像是在宣泄压抑了许久了的愤怒,被围攻的黑衣少女只是蜷缩在地上,双手护头艰难地躲避着。
“往死里打!看看这丫头还敢在我们面前猖狂?!”
“给我去死吧!你这个灾星!”
围殴少女的人压低了声音咒骂着,似乎是积怨已久,此时统统爆发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复仇般的快感。
“妈的!离影,你服不服!”其中一名少年的脸色有些狰狞,他一脚踩在那黑衣少女的脸上,咬牙切齿的问道。
这些孩子的年纪都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统一的服饰,除了那个被人围殴的黑衣少女,他们每一个人的领口和袖口处都修上了一个“震”字,这表明他们都是天武宗震门的弟子。
沧岚帝国以武为尊,也人人尚武,可是真正能够成为武者的人却是寥寥无几,这些人大都是没有武学天赋,或是出身低微以致投学无门,白白荒废了习武的黄金时间,所以对于武府的选择也是十分重要。
而沧岚帝国最有名的武府,就是天武宗,天武宗共有八个分支,分别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门,对应着八卦方位,这八个分支又分别掌握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不同的力量。
天武宗门规极严,门内弟子不得私下斗殴,违者一律重罚,但这仍止不住弟子们之间的私斗,只不过他们一般都不敢用武技,只是拳脚棍棒的打斗,这些天武宗的弟子一般都有真气护体,所以寻常打斗最多有些瘀伤而已,算不得什么大碍,自然也就从没有人斗殴被发现过。
带头打人的震门弟子叫做刘青,今年才刚刚新晋的一星的铁武者,他胸前毫不起眼的铁牌上,有着一颗闪烁着异彩的星星,即便是在黑夜里,铁牌上的星星也是有淡淡的流光闪烁,可见其不凡。
这种牌子被称为武者的身份牌,是武者实力的象征,身份牌共分为铁、铜、银、金、玉五等,每一等有九个星级,而一星铁武者,可以说是刚刚才踏入了武者的世界,能够操控自身的气进行战斗,绝非一般的习武之人可比。
刘青就是刚刚出手用木棒击中黑衣少女的人,但此时他却没有上前参与这次围殴,他似乎有些不屑在出手,就像是怕会被对方的血弄脏了自己的手一般。
而被围殴的黑衣少女在抱头躲避之时,也能依稀看到她袖口上那个被血染红了半边的“离”字。
天武宗八门之中,唯有离门最为超然脱世,对于皇权富贵向来是不屑一顾,行事全凭自身喜恶,也是唯一一个世代单传的分支,正是因为如此,离门之主常常会做出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事,这让离门成为了家家户户茶余饭后最喜欢闲聊的话题,其门主的威名甚至超过了天武宗宗主,更是远远凌驾与其他七门之上。
离沁,离门的现任门主,佩剑为上古神兵“舒月”,曾以一人之力守住了攻城的兽潮,最后以玄武城没有丝毫伤亡的完胜落幕,实力深不可测,时至今日,只要她手中的舒月剑出鞘,也是足够让人闻风丧胆的,而正是如此,她也得了一个“月神”的称号。
而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居然在八年前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那个孩子的身世来历并不好,她的母亲在即将临盆之时被进村抢劫的匪徒杀死,据说她是自己从母亲的肚子挣扎着爬出来的。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的确有够让人胆战心惊,甚至有些村民认为她是被邪魔附了身,无不对她敬而远之,而她的父亲更是将自己妻子的死怪到她的头上,从小到大对她都是非打即骂。
而月神收留女孩的那一天,他们的村子被凶兽袭击,所有的人都死在了凶兽的爪下,却只有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在旁人看来,这女孩的已经不仅仅是不详了,简直就是个灾星,哪有一村子的人都死绝了,却唯独剩下她一个小孩活命的?分明就是全村人都是被她克死的才对。
月神对于这类传言却不甚关心,她将女孩带回了离门,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中,将她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天武宗的规矩是一旦入门,便已斩断前尘重获新生,再由师父重新起名,方可正式成为其名下的弟子,而离门向来一脉单传,遂用了离门的离字为姓,其他几门倒是没有这个规定。
但奇怪的是,月神收离影入门六年,却并没有教授她一点修炼之法,更别说武技了,这样的冷落与差别对待,渐渐得让其他门的弟子有了觊觎之心,他们总喜欢有事没事就去找离影的茬,想了各种办法逼走她,可以说这八年里,离影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围殴和冷眼中度过的。
“方超!你踩狠一点,别让她有机会起来!”有人在旁边小声提醒。
“妈的我还怕一个娘们?”踩着离影脸的少年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心有不甘地说道“:月神怕是瞎了眼才会收你做徒弟!自己还不快识相的滚出天武宗!”
而随着方超的声音,离影抬起了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清秀的脸上还留着对方的鞋印,纯黑的眸子深邃得像一片墨海,就像夜幕中侵染开来的墨色,浓郁得仿佛连光线都无法渗透进她的眸子里,无悲也无喜,让人无法看透。
但此刻,这双纯黑的眸子里,却露出了凶狠而冰冷的目光,方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目光让他想起了狼,他觉得此刻踩在脚下的就是一匹隐藏在黑夜里的恶狼。
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本来奄奄一息的离影忽然伸手扣住了他的脚踝,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猛地一用力,将对方重重的掀倒在地。
方超被摔了个底朝天,后脑勺狠狠的磕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缓过劲来,少年们还来不及惊讶,只见离影翻身抄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棒,横着挥击了一圈,她的力量出奇的大,被打中的几个男孩顿时倒飞了出去,如果不是他们身上有着真气护体,只怕这一击就会打断他们的肋骨。
剩下的几个少年转瞬间惊恐莫名,仿佛早就见识过离影的厉害,下意识的想要闪身逃离,不料对方却根本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向了倒在地上的方超,剩下的三个少年这才想起来保护自己的同伴,于是咬着牙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离影回身用木棒格住了下劈的三根木棒,飞起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肚子上,另外一人见势不妙,立即丢弃木棒,一拳打在离影受了伤的右臂上,这下果然奏效,离影闷哼了一声,架住木棒的左手往下一沉。
一击得手,那名少年的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示意同伴牵制住离影,自己便要挥拳再次打在离影的伤处,然而他的攻击却随着木棒的掉落而落空了,离影放弃了格挡,在硬挨了一下木棒的击打后,用左手一拳狠狠的打在那少年的脸上。
不给最后一人回过神的机会,离影像箭一样窜了过去,用肩撞向了对手,对手的木棒都还来不及收回,只得单手护在胸前,离影抓住了对手握着木棒的小臂,借着冲撞的势头转身抡摔,这招倒很像是摔角。
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最后一名少年也倒在了地上,四周都是少年们的哀嚎声,离影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再次走向了刚刚从地上坐起的刘青。
“啪!”离影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甩在对方的脸上,后者直接懵掉了,从来都没有人打过自己,他平日里也算是震门中的佼佼者,都是被人众星捧月般地追逐着,何成受过这样的气。
离影才不管他在想什么,连着又是两个巴掌恶狠狠的甩在他的脸上,方超的嘴角都被他打破了,双颊传来的剧痛和巨大的委屈,让少年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你再敢骂我师父一句试试?”离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她报复似的狠狠踩了对方的脸几脚,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中气和狠劲,就好像她完全没有受伤似的。
方超本来还想反抗,可一看到对方那双凶狠冷漠的眼睛,他又有些莫名的胆寒,他不明白这个一贯独来独往的少女,怎么会这么的顽强,天武宗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并不止他一个人,而且这样针对离影的围殴和暗算也不少,但似乎每一次的围殴都会让她变得更强,她眼里的火焰也会变得更亮。
少年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寒意,起初他以为离影不过是一只乱叫乱抓的野猫,可现在她变得越来越像一只吃人的恶狼。
“刘青,想要我的命就自己来拿,我什么时候都奉陪!”离影指着在黑暗中的少年,不屑道“:不要每次都带着一群没用的废物来,自己却躲在一旁看戏,呸!懦夫!”
刘青的身子一抖,似乎忍不住要出手,可是对方手持木棒,气势上竟然一点不输自己,两个人冷冷地对峙了一刻,倒是刘青先移开了视线。
“你没有资格当我的对手,等你成了武者再说吧!”刘青哼了一声,阴沉地嘲讽道。
他转身离去,剩下的少年们也紧紧地跟着他身后离开,两三个受伤不轻的少年相互搀扶着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所有人都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离影抿紧了嘴唇,她并没有阻止这些人离开,实际上她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她看着那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黑暗里,才缓缓地靠着墙低低喘息,她头上的冷汗淋淋,却不出一丝声音。
痛,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痛的,然而最糟糕的还是右臂的伤,从肩膀到手肘,一共两处骨头错位,好在她曾学过正骨,她咬牙扣住手臂变形的位置,用力将骨头扳回了原处。
离影下手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那瞬间的疼痛仍旧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她额边的青筋高高突起,一张清秀的小脸此时也完全扭曲变形了,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她的头上滑落,她疼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却仍是倔强的不肯叫出声来。
歇了一会儿,离影扶着墙拖着步子缓慢地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终于,她的身形也缓缓隐入了黑暗之中,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去,只余明月寂然地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