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一艘游艇从海港码头出发,渐渐驶向大海深处。
游艇尾端,路雅一袭做工精致的黑色梅花扣旗袍,迎风而立,她怀中紧紧环抱着一个黑色绒布布包,容色凄伤。
“这里已经是大海深处了,再往外,就要入公海了,就在这里送他走吧。”谭嘉拄着拐杖,来到路雅身边,在她身边站定后,撑开一把黑色雨伞,罩过她的头顶上方。
路雅环着包裹的手臂,紧了紧,没有说话,泪却掉落了下来。
一滴豆大的晶莹的泪珠,滚落她胸前,被她黑色的旗袍迅速吸收了水气,只留淡淡的一小滩水渍。那滚落泪珠的轻颤的,潮湿的眼睫,凄伤、哀婉的让谭嘉不忍直视。
路雅带他看望严舟之后的傍晚,他就走了。
他的走,让他觉得意外,又显得突兀,那是一个如兰高洁如竹君子般的男人,是一道活着的风景,仅仅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就像一股流于俗世的清流,能够净化人的心灵,令人见之忘忧,生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他之心。
他的离去,让谭嘉觉得遗憾。
路雅没动,似没有听到他的话。
谭嘉暗叹一声,没有再劝,也未说话,陪她静静地立着。
雨势不猛,秋雨却凄冷,路雅的头发已经被雨打湿,一阵风过,打散她原本盘得低低的发髻,散开的发丝被风吹得如狂魔乱舞,遮住她的头脸,也掩盖起了她脸上的忧伤。
她一只手,终于松开紧箍着的布包,把一缕发丝捋到耳后。
该放手了!
该让他回归天堂了!
一个声音提醒路雅放手。
路雅终于扬手,伴着她的泪水,送心爱的人,走----
当最后一束鲜花,伴随着黑色的绒布,从她手中滑落入海中,很快被海浪卷入海底,看着空空的海面,她才想起伸手去抓,想去挽留住什么,指尖却徒抓着一把空气时,似才忽然意识到,曾经的恋人,如一缕轻风,如今随风而去,不留一丝痕迹,干净的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在她生活中出现,她已经彻底地失去他。
看到她这样的动作,谭嘉张了张口,想说一些劝慰的话,但想想作罢,在她心中,他或许并没有劝她的资格。
他转过头,去看海面上翻涌的海浪。不知何时起,他喜欢上了海的壮阔。
“谢谢。”身旁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来自路雅。
“嗯?”谭嘉回头看她,看到她正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容色上似已经收起凄伤。
“本以为,我早已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天的到来,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谢谢你,陪我一起送了他最后一程。”生命到了最后,严舟是寂寞的,身边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临走前,他让我转告你,说谢谢你,是你让他得到了解脱。”路雅转达严舟的话。
“他是孤儿,出生就被父母遗弃。那天,你问我他的家人,我没有回答。他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未感受过来自亲人的关爱。因为生病,他也疏离了所有朋友。而你是他生命走到最后,唯一走进他,能被他称为朋友的人。”
听到这里,谭嘉觉得震惊,万万没想到,严舟会有这样的身世。
“他活着,其实一无所有。太苦了!”路雅目视洋面深处。她只是轻轻地说着,似乎不需要谭嘉的共鸣,自己默默悼念心中的爱人。
爱人已经扬帆起航,驶向另一个世界,愿他在那个世界,有亲人,有朋友,也有—爱人,起码不要像这一世这般凄零、孤独。
“不,你错了,他不是一无所有,他拥有爱情,他是带着你的爱,离开的。”谭嘉安慰。
“其实,我早该走了,只是不放心小雅,才一直强逼自己苟延残喘的活着。知道你们婚期将近,我想看到她嫁人,她嫁了人,有了家庭,才不会因为我的走,而悲伤成疾。”
这是与谭嘉的那场谈话中,严舟的原话。
严舟知道路雅爱他爱得有多深,怕她在他走后,悲伤成疾,所以,他要看着她嫁人,他认为她嫁人了,才会很快从他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至于因为太悲伤,伤了自己。
一个男人,要有何等的胸怀,才会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嫁人?
而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担心,因为爱。
原来世间,真有爱得如此深刻的情侣。
这一刻,谭嘉相信了爱情。
“他其实还能再活些日子的,是你跟他说了什么吧?”路雅问。
“我只是不忍欺骗一个将要离去的人,说了实话而已。”谭嘉回答。
他想起严舟带着几分自嘲的话,他说:“如果不是生命到了尽头,为了路雅,我们或许要争一争的。”
“根本不用争。”谭嘉也看着严舟,不忍欺骗,“我跟路雅正在谈分手。”
严舟听后,讶异而吃惊。
谭嘉解释:“我们没有感情。她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你。而我,已经有了想追求的女人。至于路雅,她是一个有独立主见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如果为了让你放心,她现在选择嫁给了我,那么以后,她也不会幸福。你应该相信,像她自身条件这么优越的女人,她以后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你不应该为了自己放心而逼她、在你走之前,做一个错误的选择。”
“原来竟是我执拗了啊!”严舟闻言,愣了好一会,“谢谢。”他似豁然开朗,想通了,也放下了心头某些的执念。
其实,再豁达、大度,胸怀再开阔的男人,在爱情中,也仅仅只是个傻子。
谭嘉没想到,放下心中最深的牵挂,他当晚就走了。
如果他不说,如果严舟还以为几天后就是他与路雅的婚期,他或许会坚持到那个时候。
其实,不用谭嘉说,路雅就猜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准确地说,是她算准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因为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题除了她,没有其它。
除了家世,谭嘉是配不上她的,她看不上他,不愿把一生错付,不愿嫁。
但偏偏,严舟知道她有这样一桩联姻。
一次玩笑,她笑着对他说‘其实我的未婚夫还不错的,人傻钱多,还长得帅,我对他还挺满意的’。
听到这话的严舟当时就是一呆,插入、第三者,这些东西,大概就是那时植入他的脑海的吧?
“我真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的,我的一句玩笑,让他处于一种不该有的自责中。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我知道,他真的愧疚、不安了。每当我体会到他的这种情绪,我就想解释的,但解释就是掩饰,还不如不说。”
“就这样,我给了严舟错误的误导,让他误以为我对这桩联姻是满意的。无论是出于抢了别人未婚妻的愧疚,还是想我早日走出失去他的低谷时期,抑或他觉得我心里或多或少是爱着未婚夫的,他都希望我嫁。”
“我不忍拂逆他的意愿,又实在无法出口说、我其实不愿嫁。”
她说到这里,谭嘉接口,“所以,你就把我带到他面前,我正急于跟你退婚,你料定我一定会说出我们如今关系的真实状态。”谭嘉这才醒悟,自己竟然被她利用了。
“是。我不想他走,也不想让他为了看我成婚,仅靠一股非凡的意志,延续着生命。”路雅痛苦,“这真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