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
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孩子打了一个筋斗。
那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
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得风雨不透,但见一个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桨拿,拿,拿!打,打,打!”
贾母听了,忙问道:“是怎么了?”贾珍忙出来问。凤姐儿上去搀住贾母,就回:“一个道士儿,剪灯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
贾母听,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门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惯了,哪里见得这个势派。可怜见的,倘或一时唬着了他,他老子娘岂不疼得慌?”
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颤。
贾母命贾珍拉他来,叫他不要怕,问他几岁了。
那孩子通不出话来。贾母还“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
贾珍答应了,领他去了。这里贾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
外面厮们见贾母等进入二层山门,忽见贾珍领了一个道士出来,叫人来带去,给他几百钱,不要难为了他。家人听,忙上来几个,领了下去。
贾珍站在阶矶上,因问:“管家在哪里?”底下站的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叫管家!”
登时林之孝扣着帽子跑了来,到贾珍跟前。
贾珍道:“虽这里地方大,今儿不承望来这么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往你的院子里去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儿们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同两边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姐、奶奶们都出来了,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来!”
林之孝忙答应“晓得”,又了几个“是”。贾珍道:“去罢。”又问:“怎么不见蓉儿?”一声未了,只见贾蓉扣着纽子从钟楼里跑了出来。
贾珍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热,他倒乘凉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
贾珍又道:“问着他!”那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
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亦且连贾璜、贾扁原字为所玉右扁、贾琼等也都忙戴了帽子,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的溜上来。
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作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她们快来伺候。”
贾蓉听,忙跑了出来,一叠连声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
一面又骂子:“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待要打发子去,又恐怕后来对出来,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不在话下。
且贾珍方要抽身进去,只见张道士站在旁边陪笑道:“我论理比不得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因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
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儿,后又作了“道录司”的正堂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
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凡夫人、姐都是见的。今见他如此,便笑道:“咱们自己,你又起这话来。再多,我把你这胡子还挦了呢!还不跟我进来。”那张道士呵呵大笑,跟了贾珍进来。
贾珍到贾母跟前,控身陪笑道:“张爷爷进来请安。”贾母听了,忙道:“搀过来。”
贾珍忙去搀了过来。那张道士先呵呵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康宁?众位奶奶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
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万福万寿,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大王的圣诞,人也来得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请哥儿来逛逛,怎么不在家?”
贾母笑道:“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宝玉。谁知宝玉解手去了才来,忙上前问:“张爷爷好”。张道士忙抱住问了好,又向贾母笑道:“哥儿越发发福了。”
贾母道:“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
张道士道:“我前日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作的诗,都好得了不得,怎么老爷还抱怨哥儿不大喜欢读书呢?依道看来,也就罢了。”
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
着两眼流下泪来。贾母听,也由不得满脸泪痕,道:“正是呢,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
毕,呵呵又一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姐,今年十五岁了,生得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
若论这个姐模样儿,聪明智能,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张口。”
贾母道:“上回有个和尚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点儿再定罢。你可如今也打听着,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也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
毕,只见凤姐儿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你也不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