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又有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张,共三张。
林之孝家的指示:“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来。”
贾母便:“放在当地罢。”
这媳妇们都素知规矩的,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打开,将彩绳抽去,散堆在桌上。
此时,正唱西楼楼会这出将终,于叔夜因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
毕,引得贾母等都笑了。薛姨妈等都:“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
凤姐便:“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难为他得巧。”便了一个“赏”字。
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
着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命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暗暗的预备在那里。
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母“赏”,他们也忙命厮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二人遂起身,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递在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
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
二人忙起身笑:“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贾珍在先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虽止二人奉酒,那贾环弟兄等,却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
又与邢夫人、王夫人斟过来了。
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贾母等都:“你们去罢,她们倒便宜些。”了,贾珍等方退出。
当下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侄观灯八出。
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下席往外走。贾母因:“你往哪里去?外头爆竹利害,仔细上掉下火纸来烧了!”
宝玉回:“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丫头随着。
贾母因:“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女孩子出来。”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她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贾母听零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她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
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她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她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
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她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
若她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她不用来,只看屋子。
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她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她,我叫她来就是了。”
贾母听了这话,忙:“你这话很是,比我想得周到,快别叫她了。但只她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
贾母想了一想,笑:“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
众人都笑:“老太太哪里记得这些事。”
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她从儿服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她魔了这几年。
她又不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她妈没了,我想着要给她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
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
贾母听,点头道:“这还罢了。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她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她家去走走守孝,如今叫她两个一处作伴儿去。”
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她两个吃去。琥珀笑:“还等这会子呢,她早就去了。”着,大家又吃酒看戏。
一时上汤后,又接献元宵来。
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材吃了再唱。”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
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她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
贾母便问李、薛:“听何书好?”她二人都回:“不拘什么都好。”
贾母便问:“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那两个女先儿回道:“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
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你先大概原故,若好再。”
女先儿道:“这书上乃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
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不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她,道:“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贾母笑道:“你,你。”
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们只管罢,重名重姓的多着呢。”
女先生又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
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姐。这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贾母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我已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姐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