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觅将那叠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索性拿了那本牛津英文词典出来看。
因为掌握了规律,还是像在书店一样唰唰翻得飞快。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你怎么老抱着字典看?我打听过了,英语占的分数不多。”意思就是考不好也没关系。
田觅吓了一跳,回头嗔他:“哥哥,你这样悄无声息的,会吓死人的!”
“是你看得太入神了。别看了,休息一会儿吧!”
田觅吁了一口气:“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再说了多背一些单词将来也用得着啊!你看咱们国家现在已经在吸引归国华侨了,将来说不定会有很多外国人来我们国家呢!”
顾慎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是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啊,海天哥就是国外回来的。”
“海天哥是谁?”
“就是秦海棠的哥哥,以前姆妈的病都是他看的,可是那次他有事去了金陵,姆妈吐血不止,赤脚医生说是肺结核,给打了青霉素,可是我记得海天哥说是胃病……”田觅说着眼圈就红了。
顾慎行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田觅没有起身,只抬头望着他:“什么呀?”她带着一点鼻音,揭开了盖子,“呀,奶油冰棍!”
小姑娘眼睛骤然亮了,眼里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欣喜的笑容就像阳光下湖水里潋滟的波光,荡漾开来。
顾慎行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竟也跟着明朗起来,仿佛三月的阳光,融化了冰雪,照耀着新绿。
奶油冰棍表层已经化了,田觅伸出舌头舔了舔,盈盈一笑:“真甜!”
看着她粉嫩的小舌舔在奶白的冰棍上,顾慎行突然喉头发紧,下意识滑动了一下喉结。
田觅一愣,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呀!哥哥只给她买了冰棍,自己却没舍得买,她怎么能自己吃独食呢?
“哥哥,你吃!”她很大方地把冰棍送到顾慎行嘴边。
“你吃吧!”顾慎行别开目光。
哼,骗子!刚才明明很想吃,是想省给她吃吧?
“吃嘛吃嘛!”顾慎行越是说不吃,田觅便越发不依不饶,非要他吃一口,要不然她对着那根冰棍也下不去嘴了。
不过她个子小,虽然举着冰棍,却哪里是顾慎行的对手?几次三番之后无奈只好勾住他的脖子,拉着他低下头来,凶巴巴地道:“快吃!你看,冰棍都化掉了,多可惜!”
顾慎行却不过她,只能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凉丝丝、田蜜蜜的冰块儿入口,顿时将他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不少。
田觅满意了,拍拍他的头:“这才乖!”
顾慎行一把扣住她的手:“囡囡,你胆儿肥了!”
田觅眨巴眨巴大眼睛:“哥哥,奶油冰棍要一毛钱一根呢,以后我们买三分钱一根的赤豆冰棍吧?这样就可以买两根了,还省四分钱!”
这丫头!
顾慎行无奈地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给你买根奶油冰棍,哥哥还是买得起的!”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买?”田觅很珍惜地把冰棍放进嘴里。
“我不喜欢吃。”顾慎行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出去了。
田觅转头盯着他红透的耳尖生疑,哼!骗子!明明就是不舍得吃,被她揭穿了又心虚!
她吃完了冰棍去洗了搪瓷缸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嗯?”顾慎行靠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块湿毛巾,声音闷闷地传来。
田觅径直道:“你知道咱们家有几个孩子吗?”
顾慎行心头一跳:“为什么这么问?”
田觅迟疑了一下:“姆妈临死之前一直叫我福桔……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她叫过我福桔,她只叫我囡囡,跟别人说起的时候会介绍我叫田觅。”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慎行:“哥哥,你知道不知道福桔是谁?”
顾慎行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听田福笙提过,他只说了田觅一个妹妹。
难道是……小时候夭折了的?
他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后脑勺:“你知道的,我受过伤。”
田觅立刻又心疼了:“对不起哥哥,我知道我不该提的,可是我八岁之前的事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就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叫福桔的女孩子……”
顾慎行听她这样说,忽然有些不敢看她,微微别开脸。
田觅却没有注意,给他分析:“你看啊,你叫福笙,她叫福桔,你们俩名字听起来差不多,应该是亲兄妹,或者亲姐弟。”
顾慎行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既然我们完全没有印象,而咱姆妈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说不定早就夭折了。”
田觅也知道,那个年代缺吃少穿,人都过得艰难。那时候阿爸又被打成了反动派,若是家里有个女孩子夭折了,也是有可能的。
“别纠结了,你不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好好准备考试吗?”
田觅点点头,笑起来:“我坐了几天都快发霉了,今天我来做晚饭吧?”
“不行!考试之前想都不要想!”
这些天,他们的饭菜都是顾慎行做的,他做的当然不如田觅做的好,甚至连叶展都及不上,不过是勉强可以入口,但这是哥哥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田觅不忍拂逆。
“好!”她点头笑,“等我考完了再给哥哥做。”
她悻悻地回去看书,顾慎行却叫住她:“你要是真的闷了,吃过晚饭我们出去走走。”
“真的吗?”田觅迅速转过头来,眼里盛满了喜悦。
“快去看书!”顾慎行冲她摆摆手,开始削土豆,准备做个醋呛土豆丝。
结果,到了饭桌上,田觅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她很想把嘴里的那口酸到牙齿打颤的土豆丝吐掉,可是看见哥哥若无其事、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吃下一大口,还是艰难地噎了下去。
她匆匆跑去倒水喝,突然听到身后噗嗤一声。
田觅迅速转头,却看见顾慎行一本正经地坐着吃饭,见她回头还吃惊地问:“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田觅转头去倒水,又听见噗嗤一声很轻的声响。
她再次回头……
顾慎行还是那样坐着,连坐姿都没有动一下。
没笑?难道是她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