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众生相，一念风乍起。

未玲珑不知道此人说的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她无法强迫自己迈开那一步。

有的时候，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却依然奋不顾身跳进去，也许这就是人性。

霜花现了几次，又化了几次，她全不在乎，然而她在乎的，是莫言的死——那不露任何痕迹的死亡。

眼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悬崖，如同张开口的黑洞，在等着她跳进去，但她却挣脱不来，也不愿挣开。

她愣在当场，终于抽回那将要迈出的脚，回首道：“看来陈大人对玲珑的往事，调查的很是清楚。”

陈云天缓缓起身，剪裁合度的锦袍衬得他身材更加修长，他背负双手，冷冷淡淡道：“听说你在查一宗案子，我找你的也正是与此案有关。”

未玲珑皱眉：“陈大人这么多年来远离朝堂，居然也开始关心起这等小事？”

陈云天一笑：“天子脚下无小事。”

未玲珑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道：“陈大人，玲珑在此，并不是为了对月谈心。”

陈云天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哦……你是说莫言……”

“不错。”

“莫言，本名显无殇，是前朝发配到边关的流民之后，和你一样自小因天资优异被朝廷收做暗侍卫加以培养，与你情同手足，但半年前却莫名死在不知何处。”

话没说完，一柄短刀已如毒蛇般袭来，陈云天疾闪，但短刀却如附骨之蛆，始终紧跟在他喉前半寸。

陈云天反而镇定下来，拍掌大笑：“不错，玲珑依旧是当年那个杀手无情的莫青！”

未玲珑并没有收回短刀，清冷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杀意。

陈云天并没有停顿，反而直视未玲珑，继续说道：“暗侍卫的作用，便是为朝廷除去那些不方便大动干戈的故人。在这些人当中，唯有你跟莫言最为出色。”

未玲珑紧抿嘴唇，短刀向前递进半分，带着冰寒彻骨的冷意道：“你是什么人？”

陈云天缓缓避开她的刀锋，抬手摸了摸喉咙：“总被人抵着喉咙，实在不好受。”

他随手掏出来一副画像，扔给了未玲珑。

“我是什么人，你不用在意。但既然知道如此多的隐秘，你觉得我又是什么人？”

未玲珑翻掌收起短刀，接住画像，却并没有打开，而是看着他道：“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陈云天微笑：“继续。”

未玲珑冷笑：“传闻中你数年前就离开长安，归隐田园，如今看来，只怕是你，从来也未曾脱离过朝廷，离开过江湖。”

“还有呢？”

“你不在官职，却身着官制锦袍，不在朝堂，却熟知朝廷隐秘，我方才数次刺到你的咽喉之处，你却毫不惊慌，今夜你所奏的曲子，此前从未在江湖上出现，由此可见，你这数年来，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精于琴中杀技，当年你在皇帝盛宠之下骤然离开，本就是个谜团。能做到这几点，只怕唯有近年来传说中的梅花内卫了吧。”

陈云天大笑，惊起了树上的飞鸟。

“哈哈哈，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莫青，你果然未曾让我失望。”

他转口又问：“为何我不能是其他的人？”

未玲珑冷漠看着他的笑脸，到底还是回答道：“若你有觊觎朝堂的心思，只怕皇帝不会让你活到今天。何况——我跟莫言的名字，只有最初的参与者才会知晓，所有资料早已经毁之殆尽。你不单是梅花内卫，想必还是当年暗侍卫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所以……我没有杀你。”

最后一句话，似乎出乎陈云天意料之外，他苦笑了一声：“知道自己是朝廷豢养的一枚杀手，是什么感受？”

未玲珑冷冷回望他一眼，扬眉笑了笑：“一个本就该死的流民之后，死与活，有什么区别吗？”

这句话似乎让陈云天起了些许波澜，他垂头沉思了片刻，收起方才的不羁，话锋转道：“看看你手中的画卷。”

未玲珑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反问：“你问了我这么多，该我问你了吧？莫言是怎么死的？尸首在何处？”

陈云天拿过她手中画卷，自顾自打开：“若是别人，只怕我会说帮我完成这个任务，我便告诉你真相。但对你，我不会。即便是我说了，你只怕也不会相信。”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未玲珑的脸色，但却并没有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到任何变化。他只能继续道：“对你，我选择说实话，换你的信任。莫言确实已死，至于死在何处，没人知晓。”

未玲珑皱眉：“那你为何确定他已死？”

陈云天笑了笑：“你以为朝廷花费了数十年时间培养一批暗侍卫，就是如此轻易让人死去？”

未玲珑一愣，深深看向他。

“将如此隐秘的内情告知于你，你应当感受到我的决心。希望你能够投桃报李，不要令我失望。——”

未玲珑极慢而又沉重的点头。

陈云天这才继续道：“从你们加入暗侍卫的一刻起，身上便有着磨灭不掉的印迹，这印迹可以在你们身受重伤或是下落不明之时让我们找到你，因此，暗侍卫虽然凶险，但却绝不会死。”

未玲珑心中有些惊骇，却勉强忍住波澜不惊道：“哦？是什么印迹？”

陈云天看了看她，沉吟道：“我只知道，这绝不会对你们的身体有任何影响，至于具体是什么，陈某也不清楚。”

未玲珑心中突然闪现出晋无铭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暗侍卫的参与者相互之间都是绝密，只有皇帝才真正知晓。这个计划实在牵扯太多，一旦泄露出来，不但这些参与者会瞬间被那些利害者杀死，就连朝堂也必将受到影响。

“根据我们的调查，莫言的印迹在他失踪几日之后就彻底消失，无法追踪，因此，我们判定他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

“为何没有可能是她找到了某种方法，将印迹消除了？”

问出了这句话，未玲珑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有意义。若是那么容易消除，又怎么会被选中做为暗侍卫？

陈云天解释道：“绝不可能，消除印迹只有一种方法，就是——死亡。”

“他最后是出现在哪里？执行的，又是什么任务？”

陈云天抬头看了看天，无奈道：“暗侍卫到了你和莫言的程度，除了接受任务之外，拥有绝对的自由权，平常的生活不受我们干扰。事实上，他这次的出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印迹的追踪，也只是查到了他曾经去过苗疆，蜀地，甚至还来了长安。”

他看了未玲珑一眼：“放弃追踪的想法，仅凭你个人之力，无法查遍这么多地方。更何况，我们早已经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毫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