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将满,天上星子稀落。
泌阳城,西五十里,群山起伏,林海茫茫。如水的月辉倾泻而下,晚风拂过,树梢婆娑摇曳,林间斑驳晃动,飞禽走兽皆浅睡其中。
月色中,一只泛着银辉的纸鹤乘着习习晚风,不紧不慢地掠过静谧山海,飞入一座云遮雾绕的奇山之中。
纸鹤穿过竹树环合的林子,辗转来到半山腰,一座别院掩映其中,院门的牌匾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几个大字——忘忧小筑。
穿过院门,只见石子漫路,两旁奇花炳灼,味芬气馥。绕过长廊圆亭,几处清堂瓦舍忽现。
初荷新透的池边,绿柳周垂。平滑的玲珑山石之上,一名云容月貌的青衣仙子正静坐冥思。
纸鹤在她的身边悠悠转了两圈,接着继续往前飞去。
仙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纸鹤的去向,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深深的笑意。再无心打坐,她起身轻挽裙裾,朝纸鹤飞去的方向奔去。
纸鹤最终缓缓落入一处锦阁内。只见它在屋里盘旋了一圈,似是带着游子初归故土时的欢喜。
最后纸鹤停在了纱窗旁的几案上。它仰了仰脖颈,嘴巴微张,似是打了个哈欠,扑棱了两下纸翼后,银辉渐渐淡去,倒在一角衣袖旁,不再动弹。
几案上摆放着一只精致的玉璧金丝炉,炉内正燃着梅花香,白烟丝丝袅袅地飘着,一派祥和之气。
靠坐在几案旁打着瞌睡的老妇人慢慢地睁开眼,拾起衣角的纸鹤,脸上细细的皱纹忽地舒展开来。
“那死丫头终于要回来了!”
老妇人喃喃道。
然后,她慢悠悠地背过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过一只锦盒,打开。盒中摆放着三只纸鹤,样式与桌上的那只一样。她把案上的纸鹤放了进去,四只纸鹤齐齐整整的,她瞧着很是满意。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踩过石子的脚步声,老妇人不急不忙地把锦盒放回原处。只见那名青衣仙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茶色双眸里带着浓浓喜色。
她笑吟吟地冲老妇人问道:“婆婆,方才我在池边打坐,瞧见你送阿梧的鹤灵飞回来了,可是阿梧要回来了?”
少女的眼中含星,仿佛得了老妇人一个点头,便能开出花来,丝毫不同于方才池边打坐时的沉稳样子。
老妇人点了点头,怪嗔道:“也不过是一个没良心的丫头要回来,既不是什么仙君贵客,又不是你的情儿郎,至于大半夜的跑到我清竹苑来吵吵嚷嚷的,没个规矩。”
少女听了不禁噗嗤地笑出声来,颔首道:“是,婆婆说的是,云岚莽撞了。不过啊……”
说着,少女小步走到老妇人身侧,顺势坐下,挽着老妇人的衣袖继续说道:“云岚还小呢,婆婆念叨什么情儿郎呀,嘿嘿,此事不着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给阿梧接风洗尘,她可出去三年了呢。”
老妇人轻哼了一声,道:“你跟那丫头哄起人来都一个德行。我呢,老身子骨的,也不知还有几个年头了,你们倒好,一个个净想往外跑。”
云岚咯咯笑道:“婆婆少来,你可是与天齐寿呢。阿梧心里最有数了,况且玉梨个流树身子那般,她哪里能不管的。你看,这不就回来了吗?虽说阿梧出去久了些,但婆婆就不好奇她带回来什么好宝贝?”
“宝贝?忘忧山最不缺的就是宝贝。”老妇人又哼了一声,一边把香炉挪到眼前,掀起炉盖细细检查了一番。
云岚见了,心中窃喜:婆婆偏爱沉水香,可玉清居的香炉不时点着阿梧最喜的梅花香,此心昭昭,奈何嘴硬!
不过,她嘴上还是应承道:“是是是,不过忘忧山的宝贝当然是越多越好啦。瞧着琳琅满目的,心里也欢喜,是也不是?”
老妇人挑了挑眉,推开香炉又把弄起茶盏,忽而叹了一口悠长的气,才回道:“我倒是希望梧丫头勇敢些,把她自己宝贝的东西抢到忘忧山来,有什么事我替她担着,我这名号拿出去怎么说也能唬走一大批人。”
忘忧山的宝贝当然多多益善的好,但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人儿不在自己身边,叫人挂着念着,其他的宝贝又算得了什么。
云岚替青梧解释道:“婆婆你也知道,阿梧向来不是个喜欢招惹麻烦的,更不愿麻烦他人。”
老妇人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懂什么,那样的宝贝不抢过来,岂不是便宜了他人。”
云岚恍然大悟,杏目圆睁地说道:“原来婆婆打的这般主意。听闻不少仙子也打那宝贝的主意,抢手得很。”
“你吖,何时才能有那般的觉悟呢?”老妇人叹道。
云岚向来在忘忧山自由自在惯了,从不曾想多做改变。婆婆有意无意的提醒,她都不曾在意。仙者之身,未来的年岁长着呢,何必着急把自己和另外一个人拴在一处。
忽地想起一事,云岚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对了,我可是答应了阿梧,待她回来之日就给她做一碗桃花玉露羹。我这就为她准备去,好叫她一回来就能吃上。”
老妇人听了却吃起味来:“平日里让你给我做些甜食,你怎地不这般殷勤?罢了罢了,你自安排去。老身乏了,让那丫头明日再来问安吧。”
说罢,老妇人放下茶盏,欲要起身。
“我这不是担心您吃多了容易积食嘛。”云岚赶紧安抚道。又见婆婆准备起身,便连忙扶着她起来。
起身后,老妇人不语,只摆了摆手,示意云岚赶紧走。云岚也不耽搁,行了礼后便笑着转身离去。
她转身往外跑了出去,边跑边大声嚷着:“玉梨、流树,快到山下去接人去,阿梧可要回来了……”
少女清脆的喊声响彻整个忘忧小筑,惊醒了鸟儿,惹得它们不满地啼叫了几声,一南一北两处瓦舍先后亮起了烛火。
老妇人看着云岚俏丽的青色身影急匆匆离去,不禁嘀咕道:“哎,净养了一群没规矩的,真是的,没规矩……”
说着拄着拐杖往里屋走去,才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转动拐杖朝门外施了个法。袖子一挥,法力带起的风把开着的门给关上了,她这才慢悠悠地进了里屋歇息去了。
屋外,昏暗的回廊上悬挂着的灯笼忽地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条红色灯龙便从半山腰绵延到了山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