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寻不到能用的东西,也不见萧寒月。想起这院子是昨天那具尸骨的生前居所便觉背后发凉。索性离了院子,在周遭找下萧寒月。
广阔的村野住房稀稀疏疏,阵阵冬风平添了苍凉,许是时辰早,虽见几家炊烟升起,却没有村民进出,就连昨日见的几个玩雪的孩子的踪影也没有。
我四处张望着辨识方向,想着萧寒月应该去哪。正欲往昨日见到那只巨茧的地方去时,几声有些熟悉的鸟鸣传来,声音由远至近。我抬头,果然见了那只萧寒月养的黑色莺鸟。
“你什么时候来的?萧寒月呢?”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在我面前飞的时高时低的黑鸟,愚蠢的开口问道。说罢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到好笑。我居然又一次开口和鸟问话?!
鸟自然不会人言,只是“嘤嘤”又叫了几声,仍是在半空时高时低地盘旋。
我失了耐性,抬步欲要离开,忽听身后一句:“林小姐,偏村野地,你要去哪?”是萧寒月带着调笑的声音。
“……”我不敢置信地稍怔片刻缓缓转身,果然他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我身后。
“你去哪了?”我问。
“没去哪,村里发生异事,村里人心惶惶。都视我们为不善。刚才趁着时候早,村民没醒。出去寻些需要的东西。”萧寒月说。
“所以我们就寄身到了那死者的生前居所?”
“聪明!”
“……”
萧寒月说罢缓缓向我走近,夜灵莺停止了空中不断盘旋的动作,落在了萧寒月左肩上。萧寒月低头看了它一眼,伸出右手露出一个香梨大小的烤薯递与它。
墨色在它肩上微微探头,而后猛然扑腾翅膀飞出几仗。
萧寒月皱眉看它:“嘿!我烤得好好的自己都没尝一口先让给你吃!你居然还不给面子!”说罢又转头看我:“它不吃,那你吃吧。”
我:“……”
“怎么,你不饿?”萧寒月挑眉,说着将手里香梨大小的烤薯残忍的分尸两段,一半塞到自己口中,另一半放到了我手里:“那我们一人一半吧。”
“这烤薯哪来的?”我疑惑。
“当然烤来的。”他说。
“我是说你哪里弄来的红薯?”
“地窖里拿的。”
“谁家地窖?”
“问这么多做什么,能吃饱还用问哪来的。”他略不耐烦地转身,大步往栖身的院里走,“这地方不是一般的穷,那么多家地窖就一家窖里存了这么一颗红薯,其他窖里除了萝卜白菜和土豆就是萝卜白菜和土豆!”
“……”
——
蓬头垢面地坐在土屋卧房内昨日萧寒月坐过的破旧木凳子上收拾着行李。夜灵莺墨色在窗外“嘤嘤”直叫。叫得我百味陈杂的心更为忧虑。
心烦意乱间,忽听屋外几声沙哑的咳嗽声伴随着踉跄不稳的脚步声传来。
我一惊,本能地站起身。
却听卧房外厅室内的萧寒月开口:“老先生?”
听到萧寒月如此称呼我疑惑出门,果然见昨日在村里的私塾里见到的那位佝偻老者站在门槛前,目光由看萧寒月再转向我,随而作揖嗪笑道:“二位小友果然在此。”
我继续疑惑。
萧寒月的表情亦是疑惑,却揖礼还之,从容开口:“清晨正寒,老先生教学也不用去这么早吧。天寒地冻,雪落成冰。老先生若非是有意,不会来寻我们。不知老先生有何事交待?”
那老者向前走动几步,苍老的步伐略显吃力,神情中却似乎夹带着期待。期待着什么呢?
他看着萧寒月,停下脚步缓缓开口道:“不知公子可就是子逢口上常提的仙居楼萧寒月?”
“正是不才。”萧寒月答,面上的疑惑又多加了一重猜忌。“不知老先生找在下有何要事?”
“慕名而来。”老者道:“萧道长虽然年轻,却非俗流。老朽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惑于心不得解。还需求道长指示一二。”
“指示不敢,老先生过谦。”萧寒月敛去面上的疑惑和猜忌,神情逐渐淡定。转头看了我一眼又回望向老者:“萧某并非高深莫测之人。老先生有事大可直说。能否助你,我也不知。”
那老者自襟中取出一物,远远看到是张包着东西的巾帊,解开巾帕,露出一团团白色的椭形之物。
虽是远远看着,却使我一阵眩晕的头痛。
——茧。
老者托着巾帊上的一堆茧蛹。步形微颤地走向萧寒月:“困惑老朽的事情就是这个。”
萧寒月望着茧蛹,皱眉:“腊月养蚕,不甚合适。”
世人皆知养蚕的最佳时节是春秋季,初春已过暮春未至之时最佳。蚕遇寒即死,更莫谈结茧化蛹。
而眼前这位教书的老者手中之物却正是蚕茧,从色泽上看茧蛹洁白而有光感,为上佳品。不像是以往存留下的死蛹。
我百思不得其解。
却见那老者突然“嗤”的一声笑了,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蚕茧笑容欲发冷淡:“萧道长,此蚕可不挑时季,只选机缘。”
“是蛊蚕。”萧寒月道,目光锁定老者,“附人体,游于人身心脉其中。不畏寒热,可与被寄生者共存。十年吐丝化茧一次裹于被寄之肉身,每破茧一次就可使被寄生者蜕变一次。是个驻容颜,葆青春的好物。”说到此处他略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种火必养火。这蛊蚕虽然对人身反噬不大,却会在寄生体死去之后吸食掉其身上所有血肉精气,以便己化蛾繁衍再续后代寄存。故而古今养此蛊者,无一能保得全尸。老先生,萧某说的可对?”
听到萧寒月如此说,我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只巨茧和茧内那具枯骨的森然画面。
一时间头皮发麻。
“是如此。”老者道,“萧道长果然阅历深厚见多识广。”
萧寒月摇头:“只是这东西是个名贵物,不该出现在一个村塾教书先生的手里。”
萧寒月此言一出,老者沉默下来。
夹带着冰雪凛冽气息的冬风由外面灌入敞开着的门内,将气氛凝固。
就连屋外夜灵莺的叫声也戛然而止。
一时间,只听得到风声。
“萧道长。”良久的沉默之后老者终于再次开口,苍老声音全是哀求,“您是尘世中的方外人,既然您知道这蛊蚕。但求您能助我……”
“你想返老还童?”萧寒月打断他的发言,“萧某只想说老先生还是安分着教书育人吧。这东西是南海一带贵族自成年便种植在身上的驻颜蛊,随年轻的身体一同生长才能发挥最佳的作用。你若也植入,不但可能不会发挥作用,甚至可能因自身精元不足引起反噬而直接丧命。”
“老朽并无此意。”听萧寒月如此一说老者忽然双膝跪地,老泪纵横,“但求您能救救欢儿!”
他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使我和萧寒月都震惊了。
只听他又道:“我自知身出山野,身无长物。萧道长德厚流光若肯帮我,老朽就是下了阴司地狱也长记此恩。他日五道六桥前,不还此恩誓不投生!”
萧寒月沉默了。
——
因着教书老者的苦苦哀求,我同萧寒月一起被他领到了寻梅村另一处简陋的土房。土房的位置比昨日那位亡者的生前居所还要偏僻。
据老者所言,那是他和他那位被称作“欢儿”的儿子同住的地方。
同样是一扇老旧的木门,推开却不似来处那样清寒,恰到好处的温暖迎面而来,使冻久的身子倍感舒服。我们步入,却清楚地闻到一股血腥味。
气味让我瞬间觉得反感,却见萧寒月随着老者的引领走向厅里的内房,便壮着胆子跟进了。
可是我还是后悔了。映入眼帘的画面使我险些惊叫出声。
一张窄小的床上躺着一个形似孩童,却满头白发。身上的被褥和衣物都沾着血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血孔的人。再细看下去,那人身上的皮肉底下似乎有上百条虫子蠕动着,随时破孔欲出。
萧寒月看着床上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人,神色复杂,道:“这是令郎?”
老者点头,目中尽是悲怆:“其实,昨日村里发生的巨茧吞人的怪事……那蚕茧内的尸骨……正是吾内人。”
我再一次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