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言青川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醒来看到的第一张脸,会是平次。
她转过身子,后背紧紧压实床垫,使劲闭了闭眼,又来回揉了揉,才再次向左侧转过去。
她确定这不是幻觉。平次抱着一床毛毯,看起来像是从衣柜上面取的备用寝具,右手臂半搭在额头上,有小而均匀的鼾声,睫毛安静地铺在鼻梁两侧。
言青川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平次的睡颜,是在哪一年什么场合下,甚至有没有见过他熟睡的模样,她都不确定。
原来这么安静,这么不精英啊,她想不到别的,只有这个念头冒出来,带了些幸灾乐祸。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她没忍住吐了吐舌头,完全忘了齐蓝关机或是开飞行模式的嘱咐,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咦,话说齐蓝什么时候离开的?——蹑手蹑脚地打开相机,对着毫无察觉、依然在熟睡的侧脸,捏了一张。
手机显示时间是7:35,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几点睡着的,平次几点抵达以及自己怎么给他开的门。
见鬼了,她按了按发酸的眼眶,少睡和过早高悬的日头,让眼睛格外疲惫。微信上几条未读消息,是齐蓝在两点左右给她留言说,“我回房间了,看你睡得熟,就没打扰。明天见。”,以及大约间隔不到十分钟的下一条,“刚碰到你哥哥,确认了身份,让他进来了,希望你不会太惊讶。”
呼,真相大白。
言青川下床把窗帘拉紧,满打满算,平次到现在也就睡了5个小时,她给齐蓝回了个消息,说自己醒了,也发现了凭空出现的哥哥,便进洗手间洗漱。
洗脸台上或倒或立地散落了几瓶男士品牌的护肤洗漱品,言青川扯过一条干毛巾把台子上的水汽吸干,又挨个把中小样的瓶子擦拭一遍,整齐摆好,再从里头挑出一管牙膏,挤到自己的牙刷上,沾湿一点水,牙齿间逐渐开始起泡。
“你偷使我牙膏。”
身边突然有人说话,言青川原地一弹,吓得呛了一口泡沫。
“楞不楞好好洲路好好说发,别吓人。”
嘴里包着一口沫,言青川翻着白眼,把牙刷来回在口腔里拖得横冲直撞。
“到底是谁不好好说话?”
平次抱着胸,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头发毫无美感地支棱,眼睛却睁得老大,有神得很。
“你怎么就醒了,还这么精神”,她漱着口,擦掉嘴边的白沫,拧身看他。
“你这么重,下个床动静大”,他吊儿郎当的,“拉窗帘那会就醒了。”
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言青川决定不搭理那句“你这么重”,挤了一坨洗面奶在脸上打圈,“还早呢,不再睡会?”
“不睡了”,他也没说醒来要干什么,只是直挺挺地堵在洗手间门口,不输门板,“你昨天倒睡得挺好。”
“我睡觉一向很规矩的好吧”,她把脸埋在沾湿水的棉巾里,没好气地说。
“呵,就你那呼噜,我也不臊你了”,平次伸脚给了言青川小腿一下,“我是说出这么大的事,你倒睡得着,我以为我到地会看到个哼哼唧唧脸都肿得没法看的丑孩子呢。”
“哼,我就这么脆”,她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确认眼睛没肿,毛孔也不明显,才从一溜瓶瓶罐罐里提出一瓶,开始往脸上拍水。
“真下得去手”,他缩着脖子看,“再怎么使劲,也不能把脸拍小,差不多得了。”
“啊呸,紧致,紧致对女人多重要知不知道”,言青川又换了一瓶水,继续拍,“下次我妈去热玛吉,我得蹭一个。”
“女人紧致当然重要,我能不知道”,平次挑起一边眉毛,语气微妙地说。
言青川没上心,嗯嗯呀呀地应着,拍了几下才觉出来不对,气势汹汹地一扭头,“喂喂喂服部平次,我告状了啊。”
“切,都多大人了”,他摆明了有恃无恐,把脚从拖鞋里抖落出来,飞起又是一脚踢着言青川的小腿,“你怎么不问我怎么进来的?”
“不是齐蓝放你进来的吗?”,平白又挨一脚,气不过,不顾脸上还沾了几坨没化开精华,回身看准他重心支着的脚直直踩下去。当然,突袭毫不意外落空了,平次抱胸的姿势都没变,双腿往外一跳,轻松躲过,“倒是你,不是说自己上前台开个房间,怎么跑我这来了?”
“开了呀”,他重新懒懒地靠回门框,“想着先过来看看你,以为你还哭哭啼啼地对我望眼欲穿呢。结果,得,上来就看到个男人从你屋出来,可以啊言青川”,他没忍住又飞去一脚,不过言青川早有准备,一弯膝盖,避了过去,“晚上两点,房里有个男的,还拿了你的门卡。你早上看到我不觉得离奇吗?”
“啊啊啊啊”,言青川一阵尖叫盖过平次的声音,面色涨得通红,不知道要说什么反驳,只剩撒泼。
“那个男人叫什么?齐蓝?”,他上下打量面前正撒泼的人,“见过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平次想起昨晚,不,应该是今日凌晨,走廊里的狭路相逢。
他直接在前台开了个套房,预备等天亮让言青川把房间退掉住过来。还不到两点,照他对她的了解,遇到这么大的事,后者势必要抱着手机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上网上看一下网友的留言反应,看崩溃了再钻进被子里翻滚,如此循环反复到天亮。
平次直直拖着行李先按了3楼,潮气裹着地毯的毛絮感,滋味并不好,他有些后悔没有查清楚酒店的规格规模,明天得带着言青川换一家,他在安静的轿厢里琢磨。
三层很快就到,电梯停住的瞬间有些微的颤动,平次坚定了要换酒店的心思。
万向轮在地毯上顺滑无声地碾过,他扫一眼房间数字,没做停顿地向右转进去。
凌晨2点,各个房门里,除了安静,就剩安静。此刻,再微小的声音都显得惊人。
左侧的三个房门外,突然有搭扣掀开撞上门板的声音,然后是把手转动,锁芯咬合又松开的一系列响动。
平次停住,不确定这深夜的巧合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三个房门外,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材颀长,戴半框眼镜的男人,臂弯下夹着电脑,轻步退出来。明显是家居的打扮和疲倦的眉眼,让人浮想联翩。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最近的门牌号和左右房间的排列顺序,心下一沉,飞快地拉着箱子靠近。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走廊上这个尚未入住的男人,原本要简单点头致意便各自离开,但不意他会突然大跨步径直向他走来。
齐蓝迅速把房门带上,摇动把手确认锁紧。
他注意到拉杆箱男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像要把他看穿一直看到静脉里。
齐蓝在原地没动,看着这张些微眼熟的脸,心里浮起少许猜测。
“这是322?”平次抬眼看322的铭牌,问眼前的男人。
“您是?”
平次不说话。
“青川的哥哥?”
平次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我是言青川的哥哥。”
虽然平次没有还以一问,但齐蓝依然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齐蓝,和言老师一起的同事。谢谢这么晚跑过来,我们工作不到位,给你添麻烦了。”
平次玩味地在心里过着齐蓝的话,“自家妹妹,谈不上”,他眼神落在齐蓝另一只手上,掌心两张门卡交叠放着,“这是322的门卡?给我吧。”
齐蓝迟疑着没动作,看向面无表情的平次。
“言老师睡了”,齐蓝很快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补上道,“担心她情绪不好,我就留在这里处理工作。”
平次不置可否,依然朝前伸着手,摊开掌心。
“太晚了,不然我先给您另外开一间房?”齐蓝温声问,依然没动。
平次默了一瞬,挥掌作势就要敲门,指节刚要碰到门,被齐蓝在手腕挡住。
“青川睡了”,齐蓝重复,“您让我确认一下身份,就给您开门。”
平次看着自己被箍住的手腕半晌,“嗤”地一笑。
“松开。”
两只手应声分离。
他掏出手机,言青川被设置为置顶,对话框在最靠前的几个位置。
最后几句话是平次问言青川房间号,言青川回“322,你到了直接来敲门。”
齐蓝在“青青”两个字上盘旋了会,撤开。从掌心抽出一张门卡插进卡槽,门锁变绿。
平次上前两步站在微开的门缝处,依然面无表情。
齐蓝点点头,退开,“那言老师就麻烦您,我先回房间了。”
直到看着齐蓝走到走廊斜对面,刷卡进去,门锁盘扣响停,才推开322的门。
玄关留了一盏地灯,房里有轻微的鼻息声。
“青青?”
没人应答。
借着地灯,平次隐约看到床上起伏着一个侧躺的身影。
“青青?”他又唤了一声。
确认人真的睡熟,他把行李箱靠在墙边,简单梳洗过,从衣柜上找出备用毛毯,囫囵着便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