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蓝,上车了吗?过来要多久?几点到呀?”
言青川轻轻带上房门。
这个动作并不必要。房间里,镁光透过巨大的幕灯有节奏地攫取人们的视觉与听觉,从雪白到麻黑,每个人都沉醉在巨大迷离的幻象里,一扇门的开启或关闭,不足够惊起梦中人。
走在走廊上也是无声的。轻便的运动鞋厚实柔软的底,和长绒地毯贴面交颈,无法惹起任何声息。电梯间有一溜是透明的外立面,不上浅蓝还是深绿的玻璃,过卖日光所应包含的所有层次,灰尘、灼烧涪气味分子、不过纯净的色泽,只留下仿佛曝光过度的白,纯净无害地落在地毯上,将织花照得更加似锦。
电梯到达的叮响让她从繁复到眼晕的地毯纹路上回过神,按下大厅楼层的档口,才注意到手机里有新消息。
轿厢的温度,如果温度也能拟人并可视化,一定是皮肤白到透明的高加索人,苍白且不近人情。
“准点,大概还有四十分钟不到。”
“怎么了?是拍摄现场有什么状况吗?”
“应该不是拍摄的事。还是你看完新剧本,有特别多思路?”
“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我需要知道吧?”
“青川?”
最后一条,是言青川扫开手机的当刻进来的。消息提示条在手机顶端滚动,像真的有人在喊她。
“哈哈,没有事件,你不要紧张,踏实着。”
她调侃了一句。
“刚刚在下电梯没看到,不好意思。”
再高的楼层,依然平滑地抵达了。她赶忙偶组出“高加索人”的控制,在左近服务生诧异地眼神下,使劲搓了搓手臂脖子。
这个时间,白日的热烈还是占上风,虽然东边已经明晃晃挂出了月亮,但仍是不敌的。言青川在酒店冷气辐射范围内停了半晌,才踏入夏夜炙热的尾巴里。
“没什么,就是想你啦。”
聊页面的正上方,从齐蓝的名字,跳到“正在输入”,再停住,回到齐蓝的名字。
紧接着,莫迪里阿尼的无眼头像悬浮在这种。
言青川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起来。没有不好意思,没有前瞻后顾,没有被弹出来的头像和名字惊诧到,好像她就是在等这一通电话。
“喂,青川,能听到吗?”
其实齐蓝那边有些吵,高铁巨大的速度在空气里搅动,把信号也撕扯地滋滋啦啦“听得到,你”但她没有提。
“嗯?你不在房间里?我听到汽车的声音。”
“我出来啦”,她在路口张望,希望有任何一幢建筑物、某辆私家车的牌照或者路饶哪个眼神,能给她一个指示、灵感,告诉她该取哪个方向,“现场挺顺利的,我们同事都是专业的,你忘啦”,言青川等到任意一个绿灯,踩了出去。
“你呢?车上人多吗?”
“差不多坐满了”,齐蓝向车厢里扫了一眼,感应门因为他的动作,灵敏又迟缓地推开,“我在链接处给你打电话。你现在去哪儿,回酒店?”
剧组入住酒店周围,明显比她的住处热闹许多。常规的高楼排列,相似的店招,连锁性的服装、餐厅、数码品牌,很容易迷路,又几乎没有迷路的可能。因为太过相似的城市风貌,这一刻她没有明确的外乡饶心态,除了几乎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结构,这里的生活经验与她所熟悉的,别无二致。
“好像只能回酒店”,她加快几部从一家火锅门面前头冲过去,怕被牛油味给缠上,“但貌似迷路了。应该是我压根不知道路。”
齐蓝此时更该提议“我们先挂电话,你开导航查查路”,或者“我们先挂电话,你用滴滴叫个车先回去”,但他似乎不想。
这么“不想”,就这么“不”了。
“那你注意安全,看着路,如果黑了还没找到,就打个车”,他坦然里又有点要脸红,“但如果你现在就想回去”
“我想走走”,她打断他的“如果”,“听你这几都很忙?”
“有点忙,但还好,能hanle。”
“其实你今不用着急赶回来的,也没什么必要,还赔进去一多时间。”
言青川猜他会“没关系,不耽误”,或者“剧组这边还有些事,正好过来处理完”云云,不料那边静默下来,只听得到匀速的、沉闷地高铁压过轨道横梁的声音。
“嗯?齐蓝?是信号不好吗?”
“不是,抱歉”,齐蓝很快出声,“我是在想”,听筒里传出感应门滑开的喷气与咬合声,然后很远的有一声“麻烦借过”,接着又是一阵衣料与听筒的摩擦,听起来像是换了个姿势听电话。
“我是在想,如果看到你想我的时候我不能在现场,该是多么遗憾”,他停了停,“我会责怪自己。”
又是一个红绿灯路口。言青川面朝红灯的路口停下,身边是下班回家的人,手里多半拎着塑料袋,她看到还在抖动的一条鱼和四分之一格西瓜,对了,西瓜,中午剧组的西瓜可真甜。
“可我不会怪你,如果你不在”,她认真想了想,,“我只是告诉你而已。”
路口另一头接着一片开阔的社区,植被密度大到令来自北方的言青川嫉妒。每片叶子都像没受过欺负地长成,不必锁紧了身体争抢水分,也不担心太过轻薄宽大的体型,会被猛烈的北风盯上。它们舒展、柔韧、顾影自怜也不会窘迫。
“南方的水土真好”,她没等齐蓝话,继续道,“我们区你记得吗,树顶多长到三层多四楼,我们的窗户望出去肯定是没有绿色的,哪像这里,绿树都老高老高了。”
“现在外面还热吗?”
“不太热,有一丢风”,言青川沿着区外底商走,“我现在在一个区外面,看着挺高级的样子,那个树啊,密密麻麻的,叶子叠叶子。”
“我们区绿化其实还算可以了”,齐蓝客观地给了个结论,“树木种类比较多,还有藤蔓和各种花,高矮都有设计到,我猜做规划的时候有比较用心地排布过的。你是不是还没在新家过过秋?院子里有几棵金桂,香极了。夏初的时候有栀子,也是每群楼下面都载了几株的。”
“哇,你知道得这么细呢。”
“你住够几年就也能摸清楚了”,他觉得好笑,“不过是和南方没法比。”
“是啊,都有点舍不得了呀”,言青川和其他人你一样,站在几对广场舞队伍边,看互不相干的音乐和舞姿打擂台,“这里跳舞的老太太们都显得洋气好多,你这找谁理去。”
“哈哈哈哈”,齐蓝没有忍住笑,堵着嘴轻咳两声,“你点声。”
“哎呀,我要是老太太,巴不得大家来围观点评呢”,公放的音箱音质不好,她站远两步,省得全身都要跟随鼓点动次打次。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能不能看到区名字?”
“我找找”,她又绕开一段路,在一个类似街心公园的地方找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写了“澄水园”。有老头围着在下象棋,还有耍剑和打太极的,穿得都不多,清一水的老头背心。
“那你呆那别动,找个坐的地方歇会儿,我回来了,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