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几只水囊都灌满水,周二福买了几只粗粮烧饼,几人又回到涡河镇入口处的大牌坊边等着金三元和王宝财回来。
莫初白坐在石墩上不遮不掩地打量着三人。金潇潇懒洋洋地靠在大牌坊的柱子上晒太阳,目光望着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周二福拉了罗大牛远远地蹲在路边,时不时瞅一眼莫初白,两个人你拍我一巴掌我给你一拳头,笑哈哈地闹个不停。
这一等,就从日中等到日落。周二福和罗大牛早停止说笑,不安地绕着莫初白走来走去,金潇潇也略有些烦躁地踢着大牌坊的柱子,眼睛望着通往涡河镇的大路。
“天都要黑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罗大牛愤愤地将脚边一个石头踢飞。
“三元哥那么机警的人,还带着宝财呢,能出什么事?”周二福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满是暴戾之色。
莫初白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已经在石墩上坐了一下午,半张脸埋在手臂的阴影里。身边来来往往过了不少人,她也不呼救,中间去方便了一次,金潇潇以为她想跑,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守着,她很快出来,水汪汪的眼睛里一片木然,倒像是认了命。
太阳落山了,暮色降临,他们终于等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走,快走。”金三元和王宝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并不停下,折身就往涡河镇旁的小路跑去。那模样,活像是身后有一群狗在追。
周二福和罗大牛闻声,连句为什么都没问,俱都看向莫初白,一人伸出一只手来,要拉着她一起跑。
“我背她。”
金潇潇才不管莫初白愿意不愿意,粗鲁地将她放到背上,一阵风似的跑起来。莫初白在金潇潇背上,被颠的想吐,一张嘴,就是一股冷风灌进嘴里。他跑的得有多快啊,莫初白泪眼朦胧地想,她骑马也跑不了这么快。
最后一点光从人间消失,这个夜晚也没有月亮。金潇潇就好像认识路似的,脚下生风,紧随着前面的金三元等人。这么跑了约有半个时辰,前面的脚步声停下来了,金潇潇于是也顿住脚步。
“三元哥,可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呸,这次真是倒了大霉。”黑暗中看不见金三元的人,只听得他气愤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妈个蛋,丰都附近是留不得了,咱们合计合计,接下来往哪走?”
“为啥留不得?”罗大牛憨憨地问。
“我们……”王宝财的声音有些抖,微不可闻地说,“我们杀了人。”
“啥?”
“咱不是说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干回老勾当吗?”周二福惊讶地问。
莫初白趴在金潇潇背上,背着她跑了一路的金潇潇气不喘心不跳,反倒是被背的莫初白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还不下去?”金潇潇低声道。
莫初白脸上一烫,忙扶着金潇潇的肩膀,摸索着落到地上,自个儿站着。
“怕吗?”金潇潇的声音响在耳畔。
莫初白摇了摇头,突然想到天色这么黑,他一定看不见,忙低声道,“不怕。”
那边金三元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给兄弟几个细说缘由,“我们拿着那簪子,直奔当铺换银子,可一连去了好几个当铺,都只给八十两。格老子的,欺负我们这些外来人,这簪子能才值八十两吗?”
“咱们这些外乡人,南国是真不把我们当人看。”王宝财接着愤愤地往下说,“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像是被什么人跟着,果然,我和三元哥拐去一条僻静的巷子,就被一伙人给堵里头了。这些家伙,出门也不擦亮眼珠子,咱哥俩是能被抢的人吗?我们刚把那几个家伙打趴下呢,就有几个官差跑过来了,说我们殴打良民。”
“然后,你们就杀了那几个官差?”莫初白忍不住问道。
“哪能呢?”金三元咳嗽一声,“就那几个弱鸡,也想抓我们。我和宝财翻过巷子就跑了。”他接着道,“你那根簪子,值钱倒是值钱,却是个祸根。我和宝财特意多走了几十里路,去崔家镇上的当铺,那掌柜的一看见簪子眼睛就亮了,愿意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我们拿到银子,就要回来找你们,结果刚出了那镇子,又被人盯上了。”
莫初白这回不再多嘴,心里倒是有些同情他们的遭遇,流民没有身份,死伤无人过问,拿着价值千两的玉簪去当,不被盯上才怪。她几乎可以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当铺掌柜想要簪子也不想给银子,派了人在镇外伏击金三元和王宝财,一场混战下难免有所伤亡。金三元几人在南国没有根基,犯下事情只能溜之大吉。
“黑心黑**,狗日的。”王宝财喝骂道,“前脚给我们银子,后脚还想抢回去,我将他甩出去时,刚好甩在一个石头上,当时就流出好大一摊血,动也不会动,那帮人跑过去看了就说我们杀了人……”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到底弱下去,似乎有些悔意。
“丰都是留不得了。”金三元一巴掌拍在树上,树叶扑簌着往下落,莫初白离得不远,被落了满头满身。
“三元哥,那银子?”周二福很是关心玉簪换回来的银子,那可是足足一百五十两啊,他长这么大都没看到过这么多银子。
“银子……”金三元几乎说不下去,悲痛的像是刚死了娘,王宝财也讷讷无言。
“三元哥?”他们这样,罗大牛也忍不住喊了一声。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莫初白还是循着呼吸声偏过头望了一眼金潇潇。这个人倒是怪,自家兄弟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他倒是稳得住,一句问的话都没有,与夜色融为一体,睡着了一般。
“银子……打斗的时候包裹被扯开了,掉了一地。后来死了人,他们的帮手多,我们得赶快逃命啊,哪还顾得上银子,哎。”金三元恼恨地说。
“三元哥。”王宝财却开心地说,“我,我捡了两锭。”
“宝财,真有你的。”金三元重重地拍了下王宝财的肩头,开心地说,“我们有二十两银子了。”
“我们有二十两银子了。”周二福在原地蹦了两下。
罗大牛半晌没动静,突然笑声震天,震得莫初白耳膜发疼,“银子,哈哈哈,银子。”
“哥,我要喝酒吃肉。”罗大牛半天才停住笑。
有人吞了口唾沫,声音格外的响。这几人也不知多久没有吃过饱饭穿过好衣裳了,二十两银子,还不够莫初白从前的一盒胭脂钱,却让他们一个个高兴得忘乎所以。
“用完这二十两银子,你们接下来怎么办呢?”就在这时候,莫初白又说话了。
林中有一瞬间的安静,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没了。金三元干笑两声,如今没有银钱,进山去买不了宅子买不了地,只能当个猎户。深山里的大虫凶狠,那可是在阎王面前讨饭吃,遇到寒冬腊月猎物们都藏起来冬眠,日子就更难过了。可不进山,这天地间,留给他们这些人的活路又在哪里呢?北国就算不遭天灾,也是苦寒之地,说起来,他们这几人,还是洪灾后来到南国,才好歹混到几口饱饭吃。
“女人家少插话,你安心跟着我们,饿不着你。”
莫初白立时想到晌午时候啃的那个差点硌掉牙的大饼,她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
“我倒是有个赚大钱的法子,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兴趣?”莫初白被呵斥后,并没有退却,她的声音雅致动听,像是夜色中划出的一道流光。
“咱们都是一家人,小娘子有什么好法子快些说出来。”
“一家人?”莫初白的声音霎时有些凉,“若你们还打着将我拐去哪个村落给你们生儿育女的念头,那这笔生意,不谈也罢。”
“小娘子想和我们谈什么生意?”金潇潇往莫初白身边凑了凑,好奇地问。
“你们难道不想每个人娶一房如花美眷,买个大宅子呼奴唤婢吗?”莫初白清脆婉转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心头,“你们难道想一直颠沛流离饥不果腹,身前无居所身后无香火吗?”
黑暗中接连响起好几声吞口水的声音。也就是北国艰苦,男人们迫于无奈,才会打几个人凑钱娶个媳妇的主意。但凡有丁点可能,谁不想独拥美娇娘,生个大胖小子,和和美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们保护我去那里,事成之后,黄金一千两,干不干?”
莫初白的眼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副藏宝图虽说给了周子贤,可她记得那上面的每一横每一竖。周子贤既然背弃了她,她家的一个铜板她都不想给他。她要赶在周子贤的前面,将所有的银钱搬空。
莫初白没有接触家里的生意,可从小耳濡目染,心里很清楚银钱的力量。她能用钱买回自己的清白,也能用钱买到这几个人的帮助。她从破庙里出来就在想,她如今的身份见不得光,很多事情并不方便去办。就算从这五人身边逃走,也只能东躲西藏,难保不会遇上比这五人更不堪的人。这几个人,若能为她所用,她便不会这么寸步难行了。
“小娘子,我们如何信你?”金潇潇嗤笑一声,问道。其他四人也像听到什么大笑话,噗哈哈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