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是吴城中有名的大户人家，其经营珠宝玉石的“金钰轩”已经有十多家店铺，甚至开到了京城。

郭府正门停下了一辆豪华马车，车夫下车刚摆好凳子，马车帘子被一个白嫩的小手给掀开。一个绿杉的妙龄少女雪竹弯腰出来，一边口中抱怨：“大哥今天又没有背出文章，枉费我在旁边使劲提醒，夫子看他的眼神简直是无可救药了……”

想到大哥的授课的年轻夫子，雪竹除了想到他对蠢笨大哥的无奈，夫子对自己这个“伴读小妹”的赞许和欣赏的眼神眼光也浮现在心头，她不由微微脸红，快速的跳下马车往府内走。

马车上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男子，晃悠悠的用脑袋顶开帘子，目光有些呆板，也跟着下车。他脚踏在凳子上居然不甚稳当，向前跌去。有人稳稳的扶住了他，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圆脸少女。

男子不太灵活的眼神露出了喜悦的光芒，他低呼：“雪梅……”上前搂住雪梅的纤腰。雪梅也不避讳，拿出手帕细心给他擦汗，一边瞟向快走进府门的小妹：“夫子太严格了。背不出就再读读，以后背嘛……”

雪竹转身，有些鄙夷的说：“以后一样，也背不出……是傻子嘛。”

雪梅连忙左右看看，看到车夫和仆役都没留意她们的对话，才压低声音说：“小妹！留意自己的嘴，小心传到老爷夫人耳朵里。”

“他们不是去京城了吗？”雪竹满不在乎的说：“这几天连生意都是交给二姐打理呢……”

雪梅看着聪明伶俐的巧嘴小妹，浮现出一丝深深的自卑。

雪梅，本不姓雪，是个佃农家的女儿。五年前家中父亲生病，母亲将她卖给了人牙子，被郭府的夫人看中，对外宣称夫人老家来的“表小姐”。本以为自己转运了，但是自从夫人又陆续从落魄商户家和一个教书先生家买进两个女孩，都变成了“表小姐”，取名为雪兰、雪竹。雪梅才慢慢发现，其实郭府夫人只是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准备童养媳。郭家人丁不旺，夫人婚后多年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郭聪，但是郭聪非但不聪明，还呆气十足。郭家老爷连纳几房妾侍，也没生个一儿半女。随着年龄渐老，夫妻也断了再生其他孩子的念头，于是想为儿子找个贤惠、聪明的媳妇来管家。三个女孩就以表小姐的身份，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的生活在了郭府。雪梅主要负责郭聪的生活起居，雪兰帮助管理“金钰轩”的生意，雪竹则是少爷的伴读。

郭聪已经满二十了，雪梅算着自己已经十七了，而雪兰、雪竹也满了十六了。也许今年，事情就会定下来了，雪梅想到这里，不由忧心，自己不如雪竹读书聪明，也不如雪兰头脑灵活。

郭聪还在喏喏的嘀咕：“我不是傻子……”

雪梅握住他的手，温和的说：“你当然不是。”……你是我心中的磐石。

跟着小妹，雪梅牵着郭聪走进大门。

门外对面的巷子阴影处，站着一个穿灰白长衫的青年和一个麻衣少年。青年五官端正，虽然一脸淡然，但看着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也很清秀，一双眼睛尤其灵活，他看着门内消失的身影，问：“师父，怎么一来就是这场景？”

青年看看周围，不温不火的说：“待会告诉你。准备好，转场了。”

话刚落音，天色迅速的黑了。郭府大门口前的人和物逐渐晃动、坍塌了，汇集成了其他物件。

“恶……”少年捂嘴，压住想吐的冲动，再定睛一眼，已经在郭府偏厅外了。妈呀，这就是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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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灯火初盏的偏厅，郭府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三位“表小姐”一起吃饭。

“大哥不出来吃饭？”雪竹边吃边问。

“今天十五，哥哥肯定在吃夫人准备的聪明药膳。”眉眼十分精致的二表小姐雪兰似笑非笑的刻意突出了“聪明药膳”四个字。

“哦，对。”雪竹也笑了，不以为然。瞟向大姐，发现雪梅有些恍惚，于是问到：“大姐，怎么了？”虽然雪竹不喜欢郭家人，但是三个女孩相依为命已经三四年了，姐姐们是真心关爱自己的。

“……没事。”雪梅有点犹豫，定了定神，决定开诚布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你们不愿嫁给他？”

他，是郭聪，是三个女孩子心知肚明的。

“当然不！”雪竹最先反对：“连初上书院的七八岁小娃娃都能背的书，大哥背得乱七八糟，而且根本不知其意，实在让人……”嫌弃！雪竹没有说出口，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肚子里面没有半点墨水的大哥，离自己心中的希望太遥远了。雪竹最喜欢的话本子的主角都是出口成章的读书公子。

小妹雪竹的反应在雪梅的意料之内，但是二妹雪兰，似乎是愿意嫁的，精明能干的雪兰成为郭家主母后，可以打理蒸蒸日上的“金钰轩”。雪梅有些不安的看向二妹，却发现她也在摇头。

“哥哥非我良人。”雪兰轻轻的说。以前觉得嫁个傻丈夫，成为不受管束的郭家少夫人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今天在金钰轩里谈生意的那位而立之年的男人，气势非凡，成熟稳重，对自己的经营手段和谈吐称许有加，最后临走时还留下一句：“姑娘若是愿意，不妨来我的店里当个女掌柜，不依赖人，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岂不快哉？”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还可以这样？这突破了雪兰的观念，雪兰心动不已。

雪梅还想多问一下二妹改变心意的原因，门口一阵嘈杂，原来郭老爷和郭夫人回来了。一个婆子跑来，对雪梅一桌女孩说：“老爷夫人请表小姐们去正堂。”

才出门一天就折转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三个女孩放下碗筷，有些不安的向正堂走去。

饭桌旁边依然站着灰白长衫青年和少年。但是三个少女、婆子都好像对她们视而不见。

“她们真看不见我们？”少年疑惑的问：“师父用了隐身术？”本支术法需要依赖树木花草，这房中无花无草的，师父怎么让两人不被人觉察呢？

青年用手指弹了一下徒弟额头：“尹念，你真笨！这不是真实场景，而且我们也不是在她梦里，我们不过是探查她的记忆……记忆已经刻在脑海了，你的记忆里面会突然出现不认识的无关人吗？”

“哦……”尹念捂住额头，防止师父再度攻击。他不像师父是个老江湖了，他第一次出任务，肯定没经验嘛。原来现在在看她的记忆。记忆不是连续的，每个人都只记得重要的事，这个他懂，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记忆片段之间的“转场”是这种瞬间变换，晃动的画面重组这么让人想吐……

还没回忆完自己的惨痛经验，师父已经扯住他的领子，拖着他往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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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并不十分明亮，晃动的烛光让五十多岁的郭家老爷和夫人面容有些看不清，多了几分异样。他们盯着堂下站着的三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今早我们动身去京城，中途走上岔道，却路过一座很大的寺庙……”郭夫人说。

寺庙？雪梅心里咯噔一声。庙，不是求运气求姻缘的吗？

“咳咳……”郭老爷显然不喜欢夫人这个话头，截断了她。夫妻对看了一眼，郭老爷问：“梅兰竹，你们三个到府里也几年了吧？和自己家里可还有联系？”

三个女孩纷纷表示无法联系了，毕竟都是被家人卖掉的，一卖，情义就断了。

郭夫人正要说什么，一个小厮匆忙跑来禀告：“少爷又在闹腾了，他找不到雪梅小姐……”

郭夫人瞟了雪梅一眼，不在意的扬扬手说：“你先去伺候聪儿吧。”

雪梅无法，只能离开。夫人都不在乎自己是否在场，所以，夫人更加属意雪兰和雪竹？雪梅不由心头压上了沉甸甸的巨石。

走廊上站着的师徒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把雪梅眼里的苦楚看得一清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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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少爷的房间很大，雪梅推门进去。

郭聪一见雪梅，立刻喜上眉梢，呼啦一下把其他丫鬟和小厮都赶跑了。他跑过来，抱住雪梅道：“你去哪了？让我找不到……”语气里浓浓的撒娇。

雪梅勉强笑了一下，走向床铺说：“聪哥哥是不是困了？我帮你铺床……”眼睛却看到郭聪被子里露出一些红色布料。

郭聪连忙挡在床前，硬把雪梅转个身，急哄哄的喊：“等等，待会再转身……”悉悉索索的一会，郭聪跳到雪梅前面，献宝似的拿出扭成一团红色的布料。“今天下学，路过成衣店小妹一定要买衣服。我看这个衣衫好红，好看，好适合雪梅。雪中梅花就是红的……”

雪梅颤抖的手接过，展开衣裙，是很红，但是很大，做工不精致，也有些放置太久的陈旧感，约莫是被成衣店老板忽悠了。但是平时都是把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小玩意分给自己，这是郭聪第一次给自己买衣服，一份很像男人送的礼物。雪梅的眼睛湿润了。

“你可喜欢……？”郭聪有些不安。

“很喜欢。”雪梅定定的看着浓眉大眼的郭聪，他对自己毫不掩饰喜爱，但是这种喜欢还能持续多久？也许他很快就要成婚了，自己也就不能在他身边了。想一直陪在他身边，侍妾、通房丫头，哪怕是无名无分……

“要不，我穿给你看看？”

雪梅一身大红的从屏风后走出时，脸色娇媚，风姿绰约的问：“我像新娘子吗？”

郭聪看得眼睛都直了。

“聪哥哥”，雪梅走近，轻轻的靠进郭聪怀里，抬头仰视眼前的人，轻轻的羞涩的问：“你不是想要抱着雪梅睡吗？今晚就抱好不好？”

少女嫣红的嘴唇轻轻吻在郭聪的嘴角。郭聪快乐的点头，虽然似懂非懂。

雪梅带着郭聪坐到床边，推着他躺下，然后缓缓的自己的解开衣领，露出粉黄的肚兜，白嫩的胸口让郭聪喉干舌燥。

房间一角依然站着的那对师徒。

尹念已经眼睛瞪圆，嘴巴也成了圆形，只差没留下口水了。哇，活春宫！这比师姐们私下传递的话本子刺激多了，估计简直赶上师兄们偷藏的神秘图册了……

正想走近点仔细看看，尹念的眼睛已经被师父的左手捂住。

“小孩子不许看。”青年也有一丝尴尬，谁知道她会马上回忆到这个片段？他抬起右手两指，默默念了几句，床上已经拥在一起的男女开始虚化，随之，床、房间也逐渐虚化了。

师父的手拿开时，尹念只看到已经在书院的门口了。

尹念有些怨恼的瞟了师父一眼。他还啥都没看到呢！……话说回来，师父是不是经常可以看看？难怪他都不带自己出来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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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中，书院门口，雪梅哄着：“我马上就来，听话。”

郭聪点点头，但是趁机提要求：“今晚……”

雪梅羞涩的点点头。聪哥哥啥时候开始，好像学坏了……还是先不想了，她放下心头的疑惑，嘱咐小厮陪着郭聪上车，然后返回内庭，书院内庭的花盆旁已经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

“谭先生。”雪梅福了一福。

“雪梅小姐，”谭夫子回了个礼，“小姐找我是何事？”

“我家三妹雪竹……先生可知她在哪？”雪梅直直的看着郭聪的夫子，质问道。郭老爷和夫人找三个女孩问话之后，也就是雪梅和郭聪圆房的第二天一早，就发现雪竹不见了。遍寻不果，这三天都是雪梅跟着郭聪来书院念书的。

那夜郭老爷和郭夫人到底和雪兰、雪竹说了什么，雪梅问二妹，雪兰却答没说什么，也没谈及婚嫁一事。雪梅心中疑惑，雪竹一声不吭就走了，真让人很着急。

雪兰却看起来不担心。“别急，大姐，也许小丫头学着故事里的小姐找人私奔了。”

“啊？”

“没事，兴许出去走一遭就知道世道艰险了。所以就算不回郭家，也会偷偷联系我们的。”雪兰笃定，毕竟小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如果不是她亲生父亲续弦，后母霸道，也许她甚至不至于被卖掉。

因此，三天来，雪梅伴读时，也在偷偷看夫子有何不对劲。谭夫子除了对郭聪背书流利赞扬数次以外，并无其他不妥。

谭夫子对于雪梅的质疑也一脸莫名其妙：“我如何知道雪竹小姐在哪？”

“小妹顽皮，已经离家三天。先生真不知？”

“确不知。”谭夫子一脸拘谨。“女子不应抛头露面，更不应该做这种影响闺誉之事，雪梅小姐应该好生管教三小姐才是。”

……这种人，应该没有热情、也没胆子窝藏一个小姐吧，毕竟他不是故事里的风流公子。雪梅轻轻点头称是。

谭夫子继续说：“这几天，郭公子似乎突然开窍了，读书背书流畅，而且似乎已能领悟其意。看起来雪梅小姐这样贤惠的女子来伴读更适合郭公子。”

雪梅这几天看着郭聪读书，也觉得惊诧，根本不像三妹说的那么差劲。是不是雪竹太喜欢打击郭聪了，她时不时露出的鄙夷压制了郭聪的读书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