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朔方郡晏城十多里外的一个小镇。

破旧的马车停在了一个茶馆附近。

赶车的黑脸少年，尹念，喘了口气，进茶馆要了一壶茶。到朔方郡这一路上比较干燥，水老早喝完了，师父的嘴唇都干裂了，所以一到镇上，先找水喝。

她细心的斟了一碗茶，扶起马车里的成海，给成海喂了下去。

从孜罗山下来，成海的气息一度微弱，尹念又给他渡了很多次灵气。有时候，尹念觉得自己都要坚持不下去了。她买了瓶毒药揣在怀里，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如果师父去世了，自己也一起去了吧，可以一起躺在一副棺材里，一起埋了。下辈子还当他的徒弟。

但是，成海却始终没有真正死去。尹念怎么忍心终结他的性命？

只能不断的渡气。

有一次，她轻轻分开成海的唇，用自己软软的嘴唇贴在成海时，忽然觉得成海的嘴巴似乎自己闭上了，气吹不进去。她只能伸出舌头去推开他的唇瓣，才能够顺利渡气。这时，忽然灵光一闪，她想起了成海唯一一次似乎要吻自己时的情形，当时就在一个草堂外，草堂里有一个特殊的医者，魔医罗甲。

人类没法子救师父了，是不是魔族还有其他办法呢？

真是和这朔方晏城有缘，只不过是孽缘，师父就是在晏城外受到的致命之伤的。现在却要回来。尹念赶着马车，转到了去晏城附近的方向。现在离那个田庄只有几里路了。

喝完水，尹念还在等待茶馆老板再准备一壶茶水给她灌上。

几个路人的聊天传入了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京城巨变！皇上疯了……要砍杀太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死了，太子要继位了。下月十九是黄道吉日，要举行登基大典。”

“是啊，简直比说书先生的故事更跌宕起伏。你说皇上以前多受人爱戴，怎么这些年尽干些混帐事，是不是早就发疯了？”

“我听说……”一个男人神秘的说道。

“听说什么？”喜欢听皇室秘史的耳朵立刻凑到了一起。

“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那男人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快说！”几个人一起催促。

“听说其实和韦继丰国师有关。”

“啊？！”

“国师常年给皇帝吃一种药，皇帝就听他的话。但是大半月前，国师在青龙台不是被一个仙人杀掉了吗？没有这个药可吃了，皇上就开始暴戾乖张、动辄杀人数百，后来太子劝诫时，皇上已经完全糊涂了，要砍了太子。后来，太子身边一个高手把皇上一推，皇上就撞晕了。后来，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太子要登大宝了，太子贤能，国之大福。”

“难怪现在太子一开始监国，就废了国师一职了，还驱逐了无量宗的人……”

一个不明事理的声音说：“无量宗的神仙们不是一直保护我们吗？”

这话立刻被人鄙视了：“你傻啊。他们才没保护呢。”

“明明就保护了！”

“很多妖魔都是国师招来的！”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神仙。”

“神仙是假的，那天在青龙台的人都看到了！进行降魔祭时，天上走下来一个真仙人了，把假神仙的皮都撕了，里面就是黑黢黢的一团气，看了都要倒胃口三天！什么神仙！假的！”

“啊？我没去青龙台……”

“我看是天上的真神仙都看不下去了，才下凡来惩治韦继丰的！”

“是啊，韦继丰死了，无量宗驱逐了，我开始还担心呢，现在看来，妖怪也没变得更猖獗嘛！”

“原来是这样啊。我要回家告诉我老娘去，她还天天乞求韦菩萨保佑呢。”

“呵呵……求不了几天了。太子陛下已经下令拆除各地的韦菩萨庙和无量宗分舵，在登基大典前全要毁了。”

“为了无量宗建立分舵，我们捐了多少银子铜板啊，都是砸锅卖铁筹集起来的……韦继丰这样欺骗老百姓，也真是可恨！”

“可恨，太无耻了！”

“除了家人，那你们记得不要告诉别人啊？”提供了最多秘密的男人嘱咐。

“不会的……”其他人一边敷衍的回答，一边心里盘算找个什么场合告诉别人，让别人也一脸惊诧。末了，一定要像这男人一样，嘱咐别人保密。这样才像一个秘密的感觉。

尹念默默的听着这话，这几天，这些说法传的越来越盛了，无量宗门人好像过街老鼠一般，被百姓们所唾弃，所以也没人再来搜捕、追杀她和师父了。

现在，她不担心无量宗了，只担心魔医是不是搬家了。记得当时霍艳霞已经知道了他是魔医，师父嘱咐他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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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庄里的草堂。

已经人去楼空，荒废了。

尹念呆呆的看着这草堂。一个瘸脚的老太太路过时，看了她两眼，走了几步，又退回来，问尹念：“小伙子，你在这干啥呢？”

“我老爹生病了，其他大夫都治不好，听说这位草堂的神医很厉害，就想他看看。”尹念喃喃的回答。

“他和她娘子已经搬走了。”

“我看到了，真不在这里了。但，我的老爹怎么办啊？”尹念说着，眼泪真的流下来了，师父的伤怎么办啊？

“你别哭啊。一个大小伙子，哭成这样，太难看了！”老太太连忙劝她。

但是尹念真的控制不住了。

老太太偷偷瞟了马车里几眼，看到一个毫无生气的成年男人躺在车里，她谨慎的左看右看，悄悄问：“你真的是找罗大夫看诊的？”

尹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抓住老太太的手腕：“您是不是知道他搬去哪里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我知道他去哪了。”老太太小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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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里外的无名小镇上，有个新开的小医馆。

魔医罗甲，放下成海软趴趴的手臂，陷入了深思。

当他看向尹念的时候，尹念下意识的飞快的脱口而出：“求求你别说无药可医！”

罗甲啼笑皆非的说：“我没打算说这个。”

尹念心里燃起了希望，连忙问：“你是说可以医？”

“人类的医治办法不行，但是魔族的可以！我们魔族有脱胎换骨之术！”罗甲笑得非常自豪，精通人类和魔族医术、像他一样的能人太少了，实在是忍不住夸奖自己。

“那麻烦你……”

“我还没说完呢。”罗甲说：“你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尹念心底一沉。

“我需要什么……你觉得呢？”罗甲促狭的问。

罗甲最需要什么？尹念知道了！

“……你需要一个女子的躯体给你的娘子？”尹念问。

罗甲笑道很邪恶：“你的身子不错，我看着喜欢，你给吗？”

“给！”尹念没有犹豫。自己少不了师父，但是师父却可以没有徒弟。

“你真愿意？”罗甲似乎没想到尹念那么快这么坚决的答应了。这表示，她愿意死，把身体留给他娘子范茵，而这都是为了他师父。

尹念点头。

罗甲道：“愿意献出生命？……爱他爱逾生命。”

爱……吗？尹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请你马上救治我师父。一旦他没事了，我马上死，我不会逃的。”

“你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一个瘦小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居然还是那个寡妇，霍艳霞之后用的那个身体。她笑吟吟的对尹念说：“小姑娘，还是我啊，范茵啊。”

“你怎么还在用她的身体？用了这么长时间……”尹念大惊。当时，追踪霍家小公子、追踪霍艳霞、遭遇魔医、偷宝宝、带着小婴孩赶路、和无量宗对上……这些事似乎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了。

“没有，我当时用了十五天就还给她了，没有伤害她。”范茵连连摆手：“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好像是因为生活困苦，这个寡妇上吊了。我夫君赶去时，她的鬼魂已经被鬼差拘走了，身体还没凉透，夫君便帮我附在她身上了。我真没有抢夺她的躯体，她自杀也不是因为我。”

“原来如此。”尹念相信她。

“我便就对外谎称娘子死了，娶了这个寡妇。”罗甲挤眉弄眼，无需老是去寻身体给范茵了，省心多了，现在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对。我们拜了两次堂了。”范茵也捂嘴笑，“而且，现在还有人说罗大夫是朝秦暮楚的。”

“那刚才罗大夫说的什么代价？”尹念不解。

“还是先说说成海术士的治疗吧。”罗甲说：“至少有两个问题要处理。第一，他的痛苦是因为全身碎骨还在，所以必须先消融他的碎骨，再令他骨头重生；第二个麻烦，他的意识已经不知飘去哪里了，必须从他的思绪境，也就是梦境把他找出来，唤醒。你想哪个问题先处理？”

尹念也不清楚，但是她特别希望成海能清醒和她说话，哪怕一句话，她也不会那么绝望。她犹豫的表情罗甲看在眼里。

他严肃的说：“如果他先苏醒，但是全身无法动弹，是一种煎熬，而且溶骨和长骨的疼痛非常人能受得住的。”

“你的意思是，先治好他身体，再去寻他的思绪？”想到这样师父的痛苦比较少，尹念也觉得更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