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疫蔓延难以防控,今年的科举考生无令不得进京,考试时间未定。对此,哀家想出两种办法:
“第一,取消丙戌年这场科考,明年再开恩科第二,仍旧在今年进行科考,不过时间延后待定。世子觉得那种办法更为妥当?又应当如何安抚通知各地考生?”太后还是要问陆淇的主意。
陆淇略加思索,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太后英明,此二法皆是良性有效的解决办法!可既然太后令微臣选择一种,微臣不才,认为第二种延后考试的方法更为妥当。
“其理由为:首先,太后方才说乙亥恩科考生六百二十四人,上一回癸未会试三千七百五十六人,就已经达到恩科的六倍之多。而按照人数逐渐增长的规律,今年会试参考人数大有可能在三千七百以上,如果冠以恩科之名,就违背了天子设立恩科的初衷国有庆典,才开恩科。
“当下时局,外有塔扎扰乱大周边防,内有时疫蔓延、寇匪作乱,怎算得上是国有庆典?如果强以恩科之名举行会试,未免会招来天下非议,甚者斥责帝王无悯恤百姓之心,这是万万不可的。此为其一。
“其次,国家现在正是需要杰出英才的时候,延后会试可以保证考生人数不减,反而给予考生更充足的准备时间,更能在答卷上写出对时局的见解,这远比临时决定加开恩科这种流于形式的方法合理。
“至于如何通知与安抚考生,朝廷可以承诺,只要考生服从安排,就为进京考生提供相应的食宿补贴另外,中进士榜者可赐予布匹、金钱等奖励,以显示天子渴求贤达之心。”
太后这才算是追问完了,频频点头赞扬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哀家不说别的,世子雄才大略,定不输京城里的那些青年才俊!把长公主交给你,哀家放心。”
唐吉英原本看中的是怀庸侯背后的势力,至于世子是否堪当大任,并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只需要他顺从皇帝、顺从长公主就罢。
但是今日一试,竟然发觉此人卓尔不凡,是可塑之才。
在他人看来,这样的驸马才是公主良配。可作为一国太后,作为长公主的母亲,她必须比常人考虑更多。
陆淇这样的士族子弟固然优秀,却是有野心的。朝廷若不提防,恐怕养虎为患。
怀庸侯在京都的府邸已经空置许多年,此次世子进京,也就住在侯爷的旧宅。正好侯府旁边还有空宅,太后已经决定在那里建造公主府,待他们完婚,公主就迁出未央宫别住。
向太后告辞后,萧如钰又带陆淇去面圣。
萧弈之彼时正在御苑与朝中武将切磋技艺,他们便也往那边去。
“你真是有些能耐啊,竟然如此轻松就过了我母后这一关!看来本宫当时没选错人。不过,世子过不过得了皇兄那一关,可就难说了。”萧如钰看出来陆淇身上有伤,略有担忧地摇摇头。
“微臣定当尽力而为,令长公主满意,令陛下满意。”
听他口气这么笃定,萧如钰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穿过御苑东北角的松林,里面就有一块空地,那是皇帝练习射艺的地方。他们两人刚走到边上,便听见几个男人爽朗的欢呼声,林间鸟兽也闻声惊逃。
萧如钰和所有大周皇家女儿一样,从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子就避忌与臣下接触,因此她与这些人都熟识。
拜谒了长乐皇帝之后,萧如钰就将除兄长之外的男子一一介绍给怀庸侯世子。
几人分别是睢津王萧昆、胥国公世子张显民、锦衣卫千户管永贞、武略将军崔彬、承信校尉范固。他们与怀庸侯世子一一见礼,神情却各异。
睢津王是萧家旁支,看他人自有一种傲气。张显民原先认得陆澄,觉得他才是正统,便对这个庶子上位的新世子抱有怀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管永贞和崔彬有姻亲关系,他们的父辈原先也都是怀庸侯部下,二人见到陆淇,都格外地热情。
范固是唐家姻亲,虽不将怀庸侯视作异类,但也不屑于阿谀奉承,为人刚直爽快。
但这五人都是柔佳长公主的拥趸。他们一群人自小一起练武,师出同门,感情笃厚,对于年纪最小的萧如钰,男孩子们就是当成自己亲妹妹一般宠爱的。
方才他们欢呼喝彩,便是因为萧弈之十箭全中靶心,此技登峰造极,无人能及。
萧昆料定陆淇比不过萧弈之,就想要给他摆一个下马威,“听闻大周初创之时,怀庸侯为太祖皇帝臂膀,勇猛无敌、威震四方。世子的武艺由怀庸侯亲授,想必是青出于蓝了。今日可否让陛下与我等见识见识?”
一直在旁观察的萧弈之此时开口:“世子乃风流文士,自然不愿与我等粗野武夫一般计较。世子若觉得为难,今日就算了,咱们改日再比也不迟。”
陆淇权衡再三,回答道:“回陛下,微臣不觉为难。只是若要献丑,恐惹诸位将军不悦。”
“你们怎么看?”萧弈之问管永贞。
“臣等不胜荣幸,自然是想一睹怀庸侯世子的高超技艺!”
“微臣附议。”崔彬也跟着回答。
萧弈之道一声“好”,随手将弓抛给陆淇,“你试试朕这张弓是否趁手。”
陆淇反应很快,稳稳接住,拉开弓弦瞄准靶子试了一下,眼中透出了如炬的火光。
“陛下的弓是全天下最好。微臣定不藏拙,否则便对不起陛下一番美意了。”
他走到另一靶前,稍稍挽起衣袖,搭住了弓箭。
一阵微风吹来,几缕碎发覆在了陆淇的额前,略遮住了眼睛。
一箭,正中红心。
二箭,正中红心。
三箭,正中红心。
四箭,正中红心。
……
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见证着他在京都的第一次亮相。
……
七箭,正中红心。
八箭,射偏。
萧昆“哼”地冷嘲一声。果然出丑,算不上精湛。
最终陆淇十发中九,相较皇帝略逊一筹。
陆淇放下手的那一刻,眼神立即暗了下去。
虽然他面不改色,可肩上的伤应力撕裂,带来钻心疼痛,后背早已经冷汗涔涔了。
人离箭靶三丈,又有风扰,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属实极为不易。
萧弈之为他抚掌喝彩,“朕妹妹的眼光果然不错,世子能文能武,实乃我大周奇才啊!”
“陛下谬赞,微臣惶恐!若论谋略、论武艺,大周莫有能及于陛下者。”陆淇又扶左肩,感觉到有血渗出。
面前这个年轻帝王的确和世人口中一样,始终是笑面无忧,沉迷玩乐。可他的箭术,根本不是长年沉迷玩乐所能练就的。
“礼、乐、射、御、书、数,此乃君子六艺,是身为帝王必须掌握之技能。可是就算朕会又怎样,难道朕会御驾亲征、上阵杀敌吗?”
萧弈之回身去看那几个男人,他们听了这话都笑,“不过闲暇时候用来调剂取乐罢了。你别看朕这样厉害,其实就是平日玩得太多了。游乐误国也!”
回到京都怀庸侯府时已是夜幕初垂,简单打理后,陆淇就在此安住。
他低头盯着左肩伤口良久,又伸手从桌上拿来一支火折子。吹燃了之后,一阵清幽的梅花松柏香气飘逸出来。
“匝路亭亭艳,非时裛裛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屋里没有点灯,他就着这一点火光取暖。孤孑的影子在墙壁上映成很大一片。
窗外陌生鸟,不是当年景。
南枝上的花,落了。
全文完
影到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