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片刻之前，他还只是靠在树旁闭目养神，但片刻后，他便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脚下是坚实的青石地面，但四周萦绕着浓重的雾气，看不清周遭景色。

很显然，这是梦。

但缠绕在雾气里的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淡淡妖气，简直在无比明白地告诉他：这一切不只是梦那么简单。

呵，装神弄鬼。顾鸿渊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大步往前。

雾气慢慢散了，顾鸿渊渐渐看清自己走在一条樱花小道里，红樱烂漫，每棵樱树下都立着明亮的铜灯。漫天的星光连带着这一路明亮的灯火照映着随风飘落的红樱。

而道路的尽头，是一座恢弘的宫殿。顾鸿渊盯着那翘起的檐角，冷冷地想着：就在这里吗？

可宫殿紧闭的大门前却忽然出现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她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顾鸿渊，但在顾鸿渊有所反应前又毅然决然地拨动了手里的琵琶。

弦响，四周忽然如水般荡起波纹，接着便陷入黑暗。

顾鸿渊醒了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的举动，连带着泛起的杀气惊到了邪见。邪见匆忙地抱起人头杖，大喊：“顾鸿渊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邪见的大呼小叫又惊醒了铃，她揉揉眼睛，疑惑地问：“怎么了，顾鸿渊大人？”

顾鸿渊并不回答，只静静辨认空气中的气味。他确实也辨认出了一股陌生的妖气，然而那妖气太过淡薄，风一吹便四散无踪。

跑掉了吗……顾鸿渊并不说话，但在心里记了这一笔。

【二】

顾鸿渊没有想到，之前跑掉的那个妖怪，隔了一天之后，竟然又敢找来。

还是同样地让他入梦，只是这一次，他直接来到了宫殿前。之前的琵琶女没有再出现，他也就顺利地推开宫殿大门。

里面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饮。这些人看起来都是人类，顾鸿渊观察着大殿。准确来说，是人类贵族。他们觥筹交错，高声谈笑。而之前顾鸿渊见过的那名琵琶女就在大殿正中，为他们抚曲助兴。

不过清冽的曲声被这些喧闹的声音盖住了。

所有人仿佛都没有看见走进来的顾鸿渊，依然自顾自谈笑风生。而那琵琶女，也只是在低眉抚弦而已。

一曲终了，顾鸿渊听见琵琶女长长地叹息一声，继而抬眼朝他看来——带着凛冽的杀意。

琵琶女朝他飞身而来的一瞬间，他也将手放在了斗鬼神的剑柄。

“不要！”大殿外竟然又进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琵琶女。她见这一触即发的情状，猛然拨响了怀中的琵琶！

那些谈笑的人立时僵住，继而这一切的景象片片碎裂开来。

顾鸿渊的视野再次陷入黑暗。

【三】

然而这次顾鸿渊没有清醒过来，而是来到一间和室。他面前，便是之前那琵琶女。这位琵琶女的眼里没有杀意，只有悲伤。她抬眼看了看顾鸿渊，便低眉抚弄琵琶。

有点意思。顾鸿渊心想，这让他没有立刻拔出斗鬼神。

略带哀伤的曲调响起，顾鸿渊眼前忽然出现了新的画面。他看见年幼的琵琶女被人卖掉，在挥舞的藤条下被迫开始学习琵琶。

在被卖掉的一瞬间，她就成了“妓”。穷人的孩子瞧不起她，贵族的孩子更加瞧不起她，与她同样的女孩子们相互之间明争暗抢。

她只有怀里的琵琶，只能日复一日地低眉抚弦。

她慢慢长大，琵琶女里，属她弹得最好。她被允许留在宫殿里，为贵人们助兴。

一开始她是高兴的，但她很快发现，贵人们其实并不怎么听她的曲子，也并不在意她弹得怎么样。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弹得最好的琵琶女作为他们的玩意而已。

她像在之前大殿里那样，沉默地为贵人们抚弦助兴，本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尽头。

琵琶的声音忽然激烈起来，顾鸿渊看见一个轻浮浪荡的贵公子看中了她的容貌，在院子里堵住她，让她做他的小妾。

她想了想，抱着琵琶即兴弹奏了一曲，问：“您觉得，这一曲怎么样？”

贵公子不理解她的意思，胡乱地说道：“好听。喜庆。”

她的眼里浮现出悲意：“可我刚才弹奏的，是一曲哀歌。”

她拒绝了贵公子。

可那位贵公子恼羞成怒，大喝着让人捉住她。

挣扎间，她抱着怀里的琵琶，猛地撞了院子里的石碑。

琵琶溅了斑斑血迹。

琵琶曲也在此时终了。

“如您所见，我已经死了。”她告诉顾鸿渊。

“那她呢？”顾鸿渊冷冷看着忽然出现在和室中的，与她一模一样的琵琶女。

“她……”琵琶女的眼神更加悲伤，“她是我的琵琶。”

【四】

“因我死得太不甘心，魂魄便滞留世间，一直无法解脱。”琵琶女解释道，“而我的怨念又沾染给了琵琶，让她也成了妖。”

“她一心想让我复活，听说有个名叫‘奈落’的妖怪手里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四魂之玉，便去求了他。”琵琶女接着道，“奈落提了一个条件，就是杀死您。”

呵。奈落。顾鸿渊再度冷笑了一下。

琵琶也冷笑了一下：“既然她将一切都跟你说了，你也就不算死得不明不白了。就算对不起你，也请你去死吧！”

说话间，琵琶身影如电，朝着顾鸿渊袭去！

顾鸿渊拔出斗鬼神，却没想到琵琶女一下拦在了他的身前。

琵琶停下攻击：“你疯了？！”

琵琶女眼神悲伤：“用他人的命换我的命……我们不能这么做啊。”

“让开。”顾鸿渊对琵琶女道。

“你让开！”琵琶也说道。

琵琶女只是摇头，坚定地拦在他们中间。

“我是为了救你啊！”琵琶大吼着，“旁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了！你含冤而死，这股怨气日日夜夜折磨你，让你饱受痛楚不得解脱！你自己不明白吗？！你快让开！”

琵琶女还是摇头：“我们……不能这么做。”

顾鸿渊默默看着琵琶女的背影，这一瞬间，腰间的天生牙忽然间轻轻颤抖了一下。

天生牙，这就是你的意思吗？顾鸿渊心想。

“曲子，很好。”顾鸿渊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