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玳捏着信直发呆。家里再次借钱失败,她的学费无法交纳了。上万块哪,去什么地方筹措?谁肯给她借钱?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根本就还不起!妹妹辍学了,她是含着眼泪离开学校的。她学习多好啊,很有把握考上大学,和自己一样光宗耀祖,给没有儿子的父母出一口气。可她不得不回家种地,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还得被迫出嫁,换取一笔不菲的彩礼来为自己交学费。父母会那样做的,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可自己就能忍心堂而皇之地用妹妹的血泪钱?况且,也许等不到这笔钱到手,她也要离开学校了。学工处的老师催过好几次了,黄牌警告已经贴出来了,下次就是红牌了,也就是她的死期了。怎么办?乖乖地等死?她的眼泪掉落在信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然而旁边更大的响声使她无法再继续思索下去。她站起来,想看个究竟。
罗心雨抱着一棵小树,拼命地跺脚,咬牙切齿地嘟囔道:“死许映秋,烂许映秋,越来越上劲儿了。以前还装出一副正经样儿目不斜视,如今公然调起情来,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场合。公司里啊,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罗飞扬父女不和的事情她知道,罗心雨恨许映秋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一个富有的家庭往往使得亲情变得淡漠,似乎谁都逃不出这个怪圈。有钱有什么好处呢?整日生活在仇恨里。可是家庭成员之间和睦相处甚至是风雨同舟,但是吃不上饭的滋味也不好受啊。看着罗心雨气红了眼的模样,小玳不禁心里难过起来,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面前。罗心雨愣愣地看着她,眼光中还有几分鄙视。小玳并不因她的鄙视而难过。她穿得太寒酸了,而罗心雨太有钱了,她似乎有无条件鄙视别人的权利,而被鄙视的人也有无条件被她鄙视的义务。
小玳咬着嘴唇轻声说:“罗心雨,其实……”罗心雨颇有几分诧异:“等一等。你认识我?”她倏然骄傲起来:“谁不认识我?你是谁?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小玳心里很酸涩:“我和你是一个班的,我叫小玳。”罗心雨显然有点怀疑:“是吗?”小玳怯生生地说:“其实你们父女之间本不应该闹成这样,其实你可以和你爸爸相处得很融洽。”罗心雨柳眉倒竖:“用你教我?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小玳执拗地接着说:“你总是跟你爸爸对着干,还极其不满意他和许阿姨的交往,只会增加他的恶感,只会越来越疏远你。他是爸爸,你是女儿,即使他有心和你和好,也不容易说出口。你应该主动点,承认事实,接受事实。我想你爸爸是很疼你的。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到什么时候,这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每人退一步,就和好如初了。老这么对立着,对谁都没有好处。”罗心雨的脸气得发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但她慢慢平静下来,似乎对小玳说的话产生了兴趣。小玳说完了,罗心雨没有吭声,只是思索着什么。小玳见她并不想和自己答话,转身走开了。罗心雨叫住她:“哎,那个小什么,站住。”小玳停住脚步,心里有种莫名的悲哀。她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总是处在别人的遗忘中。罗心雨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几张票子,以救世主的口吻说:“你的话提醒了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是给你的报酬,够你花一个月了。”她的恩赐让小玳出乎意料。她低下头看着票子,全都是一百元面额的。她抖着手数了数,整整四张。她不相信,又数了数。不错,是四百元。一眨眼功夫,她的财产就多了四百块!她欣喜若狂。罗心雨说的没错,四百块钱够她好好过一个月了,省一点的话,还能再支撑十天左右。可是她的头脑很快冷静下来。这点钱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她的生活费已经几乎没有了,学费还欠着近万元,再维持四十天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出了校门,小玳向西走去。她必须再找几份工作,而且得找能多赚些钱的工作。她不能再拼死拼活地挣小钱了,她受不了无休无止的劳作,更受不了一个月那几张寒酸的票子。工作并不好找。大街上到处贴着广告,招聘服务员。可那些地方她不能进去,或者是工资太低,或者是从事色情服务。转了一大圈,走了好长一段路,她颗粒无收,最后沮丧地坐在台阶上,愣愣地望着公路上奔驰的私人小轿车。这些坐在车里的人为什么有钱?他们的钱到底是怎么赚的?为什么这个社会贫富差距这么大?有钱的人香车宝马左拥右抱,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穷苦的人却只能守着那层峦叠嶂的大山、暴涨的河水、泥泞的道路、断裂的小桥,满脸菜色。一个班里三十多个人,贫富如此悬殊,富有的如罗心雨,贫穷的如她自己。罗心雨是从不跟没钱的同学来往的。她身边围着一大群漂亮的公子小姐,每天吃喝玩乐。他们有他们的生活圈子。她只能跟同样贫困的同学来往,共同诉说着彼此的苦恼,共同承受着来自生理和心理的压力。他们的话题永远也离不开勤工俭学,也离不开即使是同时打几份工也无望维持到毕业那天的恐惧。他们都在发愁,他们只能在一起叹息,谁都帮不了谁。这样的生活她实在是不想再过下去了,她渴望有朝一日能象罗心雨那样随便往外抛钞票。不,这样的想法太奢侈,会遭报应的。那么不再吃烂白菜总可以了吧?她现在一看到白菜就想吐。可是她吃不起别的菜。什么时候才是劲头?到她饿死的那一天?她把脸埋在膝盖中间,无言地哭泣着。她再也承受不起生存的绝望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的肚子很饿,可她没处去吃饭。兜里揣着四百块钱,她不敢花。她怕钱从口袋里飞出去,死死地捏着。商店里亮起五颜六色的灯,把挂在玻璃窗里的衣服衬托得格外美丽。她不禁扫了几眼。其中有一套苹果绿的裙子异常漂亮,她有些傻眼了。想想吧,若是自己能穿上这身衣服,那该多漂亮……可是这种衣服只有罗心雨才穿得起,也只有她才不算糟蹋了衣服。女店主走过来,嘴角明显挂着嘲讽,脸上却装作热情:“小姐,喜欢的话就试试。”她分明算准了她不敢试。小玳愤愤地瞪了她几眼。可是女店主不屑一顾的冷笑把她的愤恨一下子击得粉碎。她没有愤恨的权利,而女店主却有嘲讽的权利。小玳哀哀地逃离了这块伤心的地方。她漫无边际地乱逛着。她的肚子早就饿过劲了,她只觉得有些头晕。
眼前一片灯红酒绿,各式各样穿着暴露的女子站在门前和男人们谈着话。他们似乎相识。小玳意识到她来到红灯区了。这是她不该来的地方,她急匆匆地往外走。一个男人拦住她。他挺着啤酒肚,满嘴酒气,手里扬着几张大票子:“小妞,长得不错嘛,很清纯。一晚上多少钱?这些够不够?”小玳推开他,飞奔到大街上。她恐慌的心渐渐平定下来。那个男人让她恶心,可他手里的票子让她动心。好几张呢!一晚上就能挣好几百块钱,不到两个月,她就能把学费交齐了。她还可以还清家里的债务,妹妹也可以再念书了。当然,同学们会瞧不起她,这种歧视令她更难受。满脸菜色的乡民、泥土房子、过早衰老的小媳妇、出外打工一去不复返的小伙子……贫穷啊,贫穷使得人发疯,贫穷使得人无法感受到活着的乐趣。小玳死死咬着牙关。旁边的小店有面镜子。她走过去,象做贼似的照了一下。店主出来了,惊讶地问:“你干什么?”小玳慌乱地逃了出来。可那短短的一瞥已经足够了。她的五官长得不丑,身材也还不错,又是大学生……现代人喜欢高档次,女大学生比普通的社会女性更具有吸引力。小玳抱着头慢慢蹲了下来。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她一时接受不了。这是极其可耻的事,她不能再想下去。可是苹果绿裙子闪现在眼前,还有女店主的冷笑,还有那一叠钞票以及学工处老师冷漠的眼神!她每次去哀求缓交,都不可避免地遭到白眼。她曾经气愤过。贫穷并不是错误,为什么她要遭受歧视?可是学校有学校的难处。学校不是福利机构,它的运转需要大量的现金。它承受不起学费拖欠。钱是那样的重要,没有了它,社会都无法运转。
小玳挪着步子走着,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朝着红灯区走。她无法抗拒金钱的诱惑。啤酒肚忽然冒了出来,她胆怯地停下脚步。那个男人实在是不堪入目,她无法接受他,甚至无法想像他丑陋的手在她清白的身子上摸着揉着。她又蹲了下来。她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她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她也不能给父母丢脸。这一辈子总该有所在乎吧。
前面有个书摊。小玳过去想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书,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愿意掏钱做的事。杂志上醒目地映现着罗飞扬的笑脸,很深沉,散发着魅力。小玳傻傻地拿着杂志。摊主不乐意了:“买不买?不买就放下,别弄脏了。”小玳的心被刺痛了。连个小小的书摊主人都瞧不起她,他也认定她买不起书。她是众人眼里的穷光蛋,不能带给他们幸福,只会拖累他们。
小玳放下书,讪讪地离开了。可是罗飞扬的形象久久挥之不去。他太有魅力了,他是绝对的女性杀手。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他梳理得一尘不染,他彬彬有礼。总而言之,他是个使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当情人奉献一生的男人!小玳打了个哆嗦,但这次她不那么难受了。把自己交给罗飞扬的想法,似乎很能让她接受。被众多的男人欺侮,倒不如跟着一个男人,还能过点正常的生活。至于他是自己同学的爸爸这件事……小玳狠了狠心。凭什么罗心雨就能靠着他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就不能靠他解决困难?
打定主意,小玳似乎轻松了许多。苹果绿裙子可以穿到身上了,但是她必须前思后想一下。做罗飞扬的情人并不容易,他和许映秋的恋爱闹得沸沸扬扬,他不会轻易放弃。他和她的交往只能偷偷摸摸。但她不想要名分,只要他按时给她钱花就行了。等到赚够了钱,她就主动离开他。就这么办!小玳露出喜色,仿佛她已经从罗飞扬手里拿到钱似的。
出租车在街上奔驰着。小玳平日里看都不敢看,但此时她叫住了一辆车。她不知道该怎样去罗家,她不想辗转坐公交车浪费时间。兜里有四百块钱,她的胆气壮了点。司机回过头来:“小姐,去哪儿?”小玳忽然犯了难。她实在是不知道罗飞扬住在哪条街。司机不耐烦了:“到底去哪儿?想好了没有?”小玳嗫嚅地说:“你知道罗总经理的家吗?”司机打了个呼哨:“所有开出租车的都知道。”小玳心里很不是滋味。多么显赫的人物!可是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接纳自己。罗心雨今晚上去公寓了。她为了生活自由,特意买了栋公寓。曾经去过她公寓的人回来说豪华之极。究竟怎样豪华,她是无从想像。罗心雨绝对不会回家。她带了张正周去过夜。同学们都叫他张昌宗。罗心雨有钱嘛,什么样的男生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张正周是班里最出色的男生,学习好、相貌好、球技好、歌舞好,班里的女生都喜欢他,可是只有罗心雨能得到他。至于她自己呢,那是连最差劲的光头都看不上她,背地里说她是“土包子”,说她“扯全班人的后腿”。许映秋会不会在罗家?倘若她在,自己就以罗心雨同学的身份劝他们父女和好,然后回寝室;倘若她不在……小玳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天遂人愿,只有罗飞扬一个人在家。小玳进去的时候,他十分吃惊。小玳赶紧做了自我介绍:“罗叔叔,我是小雨的同学,我叫小玳。我知道我这次来的很冒昧,可是我不能不来,我不忍心看着您们父女对抗下去,谁心里都不好受。罗叔叔,其实小雨根本就不想和您斗,她是因为想念她妈妈才控制不住发火的。她心里很痛苦,经常借酒消愁。”罗飞扬惊道:“她酗酒?”小玳连忙说:“同学们不让她喝白酒,只是喝点啤酒罢了。我们都很关心她,想帮助她。她老说这世上只有她妈妈才真正关心她,别人都讨厌她,当她多余。罗叔叔,我知道您也很疼小雨,可是您的疼爱只限于给她钱花,并不太关心她的生活和思想动态。她更需要的是您的嘘寒问暖。您的钱只能使她更空虚。您若是有空的话,带她出去旅行,到名山大川走一走,多交流感情,多了解她的思想,您们的关系很快就能好转。”罗飞扬默默地听完她的话,眼中有些奇异的光。他关注到她了吗?他对她产生好感了吗?小玳紧张地等待他下一个反应。然而,罗飞扬只是说道:“你很懂事。也许是我忽视了对她的了解,所以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她怪许映秋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爱。我不该责怪她,我理当更关心她才是。”小玳的肚子响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罗飞扬微微一笑:“你还没有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我带你去外面吃吧。”
小玳慢慢地咀嚼着。她舍不得一口咽下去,她想细细品尝味道。她从出生以来,未曾吃过这么香、这么软的东西。罗心雨是天天吃的,她都吃得不知道该吃什么好了。她天天寻找刺激。罗飞扬观察她的表情,就猜出了她的心思:“没吃过吧?喜欢吃就多吃点。本来应该多叫几个菜,看样子你从小吃了不少苦。”小玳连忙说:“这些就够了,再多吃不了,白白地浪费了。”罗飞扬笑道:“浪费不了,打包回去,明天还可以接着吃。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这儿没人认得我,我还特意换了休闲服呢。堂堂总经理打包,说出去让人笑话,可他们哪里知道钱是不好赚的,越有钱的人越懂得挣钱的艰辛,越不会铺张浪费。当然,我是说白手起家的人。那些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公子小姐们,自然是例外。他们只会糟钱。小雨也是这样。以前我总说别人不会教育子女,一味地娇纵,如今我的女儿也被惯怀了,我同样束手无策。”小玳安慰他:“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罗飞扬叹息道:“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小雨肯多跟我说几句话,也许我就不至于这么惆怅了。”小玳扯到别的话题上:“罗叔叔,您是怎么赚到这些钱的?您说您是白手起家?”罗飞扬来了兴趣,神色凝重地说:“可以算是吧。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我的哥哥、姐姐全都辍学了,只有我坚持了下来。我坚信知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那时候边上学边打工,吃住都在学校,基本不用家里负担学费和生活费。尽管每天干完活已经累得手脚发软,还经常吃不饱肚子,我还是不肯放弃。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我父母这辈子的骄傲。大学学费完全是由我独力承担的,其中的苦楚就不必多说了,反正总是那一套奋斗史。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大公司做事。在那儿我学到很多东西,也增进了不少技能。由于我勤奋,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很快就升上去了。但我不想一辈子给别人打工。看着老板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样子,再看看他的漂亮的宝马车和女秘书,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做他那样的人,甚至超过他。后来我攒够了钱,就离开了公司,和别人合伙开办自己的企业,当上了老板。再后来,凭着运气吧,我不能不承认我的发迹带有传奇色彩,我拥有了自己的奔驰和女秘书。”罗飞扬笑了起来,小玳也跟着笑。她的心里有点苦涩。如果她的计划成功,她也将成为罗飞扬众多女人中间的一个,她和她们没有任何区别,她也成了傍大款的人,成了金丝雀,被送进了笼子。她的父母会怎么想?在他们简单而传统的头脑里,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女儿会被人包养起来,靠出卖肉体获取最起码的生活保障。她一阵伤痛。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必须把壮胆的东西弄到手。她拿过酒瓶,往杯子里倒酒。罗飞扬阻止了她:“你不要喝酒,喝酒伤身。”她轻松地笑了笑:“难得我们聊得起劲,叔叔您喝酒,我怎么能不助酒兴?我心里有数。”罗飞扬摸不透她的酒量,只得松开手。小玳不习惯啤酒的味道,可是她硬是把酒灌进了肚里。因为动作太猛,她呛了起来。罗飞扬递给她一张餐巾纸:“不能喝就不要喝了,我自斟自饮也感觉不错。”小玳咳完了,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没关系,只是小事情。”她又开始倒酒。罗飞扬忧虑地看着她。小玳的喉咙里直返酒气,她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但是她不能喝少了,她无法糊里糊涂地把自己交出去。
几杯酒下肚,小玳肚里翻江倒海起来。她不得不飞快地奔到洗手间,吐了个干净。她的头昏昏沉沉的,脸烫得厉害。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她脸色红润,呈现出健康的美。她是大学生,有学问,又清纯,身体健康,还从未被人耕耘过,应该有点吸引力吧。她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一滴滴溅落在池子边上。罗飞扬在外边很是焦急:“小玳,你没事吧?是不是吐得难受?”小玳止住哭,迅速地擦干眼泪。脸上还有泪痕,会被看穿的。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努力绽放出笑容。然后她开了门,微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罗叔叔您操心了。我已经长大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回到餐桌,小玳继续喝酒。罗飞扬欲言又止。他不好再阻止,她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她仿佛很有主见。不大功夫,小玳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罗飞扬想送她回去,可是见她实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得把她带回家。
小玳迷迷糊糊地躺上床,罗飞扬就出去了。小玳努力活动着。她不能就这样醉过去了,她还得实施计划。酒劲一过,她就没有勇气了。她勉强摸到洗手间,拼命往脸上撩水。她似乎清醒了点。
罗飞扬的房间就在前面。小玳借着酒劲,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前。门是虚掩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冲了进去,并且倒在罗飞扬的床上。她伸手摸索着。罗飞扬惊醒过来,一见是她,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小玳朦胧中看到他穿着睡衣。他也喝多了,应该不算很清醒。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她努了把力,终于够到他的腰间。她一把抓住他的睡裤,想扯下来。罗飞扬挡住她的手,从床上蹦了下来。她心中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的定力不错,她必须引诱他,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回头。她一缩手,把自己的衣服扯了下来,露出内衣和一段白白的肉。罗飞扬迅速地扯开毛巾被给她盖上,自己躲了出去。随着门关上的一刹那,小玳的心碎了。羞耻感袭上心头,她把脸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着。她失败了。她保住了清白,却失去了自尊。她在罗飞扬眼里是不检点的女孩,在她自己心中更是个不知礼仪廉耻的坏蛋。
罗飞扬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事。他敏锐地觉察到小玳的心思。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孩,所有的事都在她的安排中,自己只不过是供她实现计划的棋子罢了。她太低估他了,她也没有判断对局势。若是在以前,她这样明显地送上门来,罗飞扬早就却之不恭了。他喜欢年轻女人的朝气,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跟她们在一起,他年轻了许多。就因为他的风流,他失去了妻子对他的热爱,也失去了女儿对他的尊敬。开始时他并不在乎,他怡然自得地享受着金钱带给他的幸福,他悠然游弋于红粉之中,他以征服她们为乐。他把她们弄得神魂颠倒,他为自己的雄壮洋洋得意。但是,他后悔了,那是产生在他妻子的病床前的强烈震撼。她幽怨的眼神、苍白的脸颊、软弱的双手,无一不在控诉他的无情无义。天下是他们共同打下的,却没有共同享有。他抛弃了她,把她丢在寂寞中与女儿为伍。她表面的奢华生活和她内心的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日复一日的绝望和仇恨中,她枯萎了,凋谢了,即将化为尘土了。她争吵过,打骂过,那是她为了争夺丈夫而做的努力,但是她失败了,她累了,她不再挣扎了,同时生命也走到尽头。病痛折磨得她只剩下一把骨头,但她的眼光仍然投射着对他的恨。他开始忏悔。他日夜守在她的床前,喂她吃饭、给她念书、帮她梳头。她精神好的时候,他还推着她出去晒太阳。她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笑容。他很感安慰。这是他在愧疚之中唯一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她弥留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他再飞走。他吻着她的额头,直到她断气。她的神色很安详,她总算走得愉快。正是因为她的愉快的走,罗心雨才没有跟他反目成仇。他拼命地娇纵她留下的唯一骨肉,直到他发现她已经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太多的金钱弄得她不知所措。他也不知所措,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给她的。
他这几年不大亲近女人了,只在解决需要的时候才召唤她们。他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他本能地喜欢这份清静。可是许映秋出现了,他再一次震撼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成个家了,他需要来自妻子的温暖。他还记得那天早上他一下车,就从十几个守候的面试者当中挑中了许映秋。她是当之无愧的一品夫人的料儿,只有她才配拥有他的后半生。当然,他爱许映秋是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小玳是女学生,跟她沾上边,他会有无休无止的麻烦,可能还会触犯法律。她背后站着人民政府,他不敢轻易涉险。她的身体是诱人的,可是这个伊甸园不好进,他不得不退出来。
天渐渐亮了,罗飞扬睁开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夜睡得还挺香。小玳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红红的。罗飞扬主动邀她坐下。小玳沉默地摸过一盒烟。罗飞扬夺了过去:“抽烟喝酒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只会让你越陷越深。”小玳发疯似的跳起来:“那您让我干什么?跳楼还是上吊?您干脆拿跟绳子把我勒死得了,我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下辈子当牛作马报答您!”罗飞扬盯着她:“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我也知道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所做的事没什么可羞耻的,你是为了生存。挣扎在饥饿边缘的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小玳捂着脸哭。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罗飞扬掏出几张钞票塞到她手里:“这几百块钱你拿着。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尽力帮你。”小玳抓着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来。
外面很亮,小玳不习惯地蒙着眼睛。她似乎承受不起光明。一辆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那是罗心雨的车,车窗上贴着她招牌式的傲慢的笑脸。小玳怕被她看见,连忙躲开了。罗心雨大咧咧地开了门,不想罗飞扬瞪大了眼睛正看着她。她不禁有些心慌意乱,低着头上楼。罗飞扬出乎意料没有发火,而是和蔼地说:“吃过早饭了吗?一起吃吧,我听说有个地方的豆浆非常好喝。”罗心雨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通常是要责怪她夜不归宿的。罗心雨期期艾艾地说:“好……吧。”罗飞扬显然很高兴。
吃着吃着,罗飞扬忽然问道:“你考过几门课了?考得怎么样?”罗心雨吓得勺子几乎掉了。她最怕他问成绩,她实在不敢把成绩单拿出来示人。他若是知道她又挂课了,准得把她揍个半死。她含糊地说:“马马虎虎。”罗飞扬气不打一处来。在罗心雨的语言里,马马虎虎就是极差。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罗心雨不敢抬头,暗暗祈祷能逃过这一劫。罗飞扬张嘴要骂她,忽地想起许映秋的话来。他沉默了。他必须从这一刻起改变他的教育方式。罗心雨已经很少跟他说话了,他不能把她剩下的话再打跑了。他忍住气,努力作出平和的样子说:“上课能听懂吗?若是跟不上,就多问老师和同学。听不懂没什么可耻的,不懂装懂才叫要命。”罗心雨应了一声,心里很奇怪罗飞扬今天的态度。他转了性儿了?还是早饭吃得舒服,连生气都忘了?她偷偷抬眼望了望罗飞扬。罗飞扬微微笑了一下。罗心雨感到很温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手机响了起来。罗心雨小心地接听着电话,生怕被罗飞扬听出些许端倪来。电话是张正周打来的:“小雨,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好了去游乐场玩吗?你还去不去了?”罗心雨低声说:“去。你在老地方等我。”挂了电话,罗飞扬淡淡地问道:“同学?”罗心雨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罗飞扬突兀地说:“你的同学我见过的没几个。”罗心雨紧张起来:“都是些再一般不过的人,不见也罢。”罗飞扬直摆手:“肯定不一般。你能看得上的人怎么可能一般呢?至少得跟你差不多活泼可爱吧。”罗心雨呆了。她没想到罗飞扬说出夸奖她的话。他一向都嫌她胡闹的。罗心雨的眼角有些湿润。罗飞扬假装没看见,又问道:“今天晚上有空吗?我和你一起吃饭。”罗心雨脱口而出:“她……”罗飞扬登时领悟了她的意思:“她不来。就我们两个。”罗心雨激动起来:“那好吧。”罗飞扬微笑着。他的心从没有如此舒服过。
自打到了游乐场,罗心雨就一直靠在栏杆前直发呆。张正周把饮料递给她:“想什么呢?一直若有所思的。是不是看上哪个男生了,想踢我出局?”罗心雨嗔怪地打了他一下:“我是看上别人了,不过不是男生,是我爸。”张正周吓得说不出话来。罗心雨拧了一下他的鼻子:“傻样!你以为我不伦之恋吗?吃早饭的时候我爸的态度怪怪的,好像想跟我和好。他破天荒地没有骂我。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了?忽然记起我是他女儿了!”张正周喜道:“这还不好吗?谁不愿意和自己的父母亲亲热热的,谁想对抗着过日子。”罗心雨用手支住下巴:“真不习惯哪,忽然对我那么好。我是不是也应该对他好点?”张正周晒笑道:“终于想起要做孝顺女儿了?你早该如此。”罗心雨追着打他:“我很不孝顺吗?”
两人都跑累了,躺到草地上休息。张正周问道:“晚上去蹦迪吗?”罗心雨眨眨眼睛:“我和爸爸一起吃饭,不赴你的约了。”张正周故意说:“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罗心雨又打他。她的心里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