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上，姜亚风指着天空说：“元旦那天上海天上飞着很多气球，你看到了吗？”谢萌萌摇头道：“离得那么远，我怎么看得到？”姜亚风微笑道：“没看到没关系，反正大家在一起庆贺新年，多少人的心都在共同跳动。上海的夜景实在是美，我在外地念研究生的时候总是惦记着上海铺天盖地的繁华，梦里都是上海的大街小巷。我在上海出生在上海长大，对上海的感情很深。不过小时候我总想逃离上海，我挨了我爸的打之后就想着要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他。考大学的时候我故意报考到北京，接着念研究生，这一招把我爸吓坏了，生怕我不回来了。其实我去上大学以后就不恨他了，他吃够了没文化的苦，想让我出人头地，所以下手才会那么狠。若没有他的严苛，我不会有今天。”他的电话响了，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谢萌萌只听到一长串的英文，滚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她听不懂，回身站在栏杆边朝下俯视江水。姜亚风谈完事情，抱歉地说：“我得回去了，公司有要事相商。要不你也去公司吧，说不定你能提出好的建议来。”谢萌萌摇头道：“我学的是文科，对你们那一套工科的东西不感兴趣。”

姜亚风回到公司，吴真真正和客户说的精彩，把厚厚的一摞资料放在他面前。姜亚风翻了翻目录，飞快地看了一眼。吴真真退了出去。姜亚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觉得奇怪。她没有必要离开，项目是她负责的，她原本应该留下来和客户讨论细节。她推门出去的时候背影有些落寞，她是有意避开。可她为什么要避开？她不想知道项目的进展吗？她把自己排除在核心成员之外吗？她突然见外了，她何以有这样的表现？

吴真真关上门的一刹那，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扶住墙。姜亚风的行踪她一清二楚，她不想刻意追踪他，但是自然有人把他的一举一动告诉了她。李丽丽和吴述跟在姜亚风身后，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悄无声息地抢夺少奶奶的位子，他们如愿以偿，眼睁睁看着姜亚风的车停在谢萌萌身边。谢萌萌似乎对姜亚风并不热络，但是也并不抗拒他。他们属于什么关系呢？刚开始发展吧，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在一起。谢萌萌的青春和美貌是吴真真最大的对手，她这样纯情的学生妹自然是很讨男人喜欢。姜伦手上就有好几个学生妹，姜伦象欣赏艺术品一样把他们捏在手心里。他们是怎样发展起来的？李丽丽困惑地望着吴述，吴述沉吟了一会儿，懊恼地说：“可能就是那次去老姜别墅吧，我真想不出来他们还有什么可以见面的机会。难怪真真始终不肯说那个女人是谁，只是有点好感罢了，没有很深的交情，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薛佩玲够有手段的，居然借助于去别墅的机会想把女儿送入豪门。母女对父子，若不是真真发觉了亚风的异常，时间一长，她们母女可就得逞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薛佩玲还有这一手呢，早知道就想方设法阻止她们出现在亚风面前了。原以为把谢萌萌引荐给老姜，算我大功一件，没想到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赔上真真的前程了。”李丽丽哼道：“亚风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对谢萌萌有好感，如果他知道薛佩玲和老姜的关系，他会怎么想？有其母必有其女吧。如果谢萌萌知道了她妈妈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她会怎么想？有其父必有其子吧。薛佩玲若是配合也就罢了，若是继续施展手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拼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我也不会让她得逞！”

电话打到吴真真那儿，吴真真平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他下班以后急匆匆地走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姜伦看着他走开，只是吩咐她抓紧时间做预算，客户晚上会来公司。既然客户会来，为什么他不留下姜亚风一起做预算？他特意空出时间让姜亚风去约会，把她留在公司干活，可真是父子情深啊。吴真真招来秘书，指点她按照要求把表格做好，在公司等着客户到来。秘书在她身边转悠，她嫌烦，把她打发走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呆着。会议室里透着一股阴冷之气，她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楼下。楼下是进进出出的员工，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几个人结伴同行，有的高兴，有的严肃。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她有吗？有啊，她有工作，有理想，有目标，这就够了。人的一生可以是丰富多彩的，并不局限于狭隘的情感。姜伦打电话过来，客户到了，她下了楼，微笑着迎接客户进入会议室。秘书上了茶，她跟客户介绍着公司的发展和特色产品，客户连连点头。姜伦和客户说了几句，他的眼睛时不时地朝吴真真掠过一下，带着莫名的审视。吴真真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想把她踢出公司吗？她傲然挺了挺身子。她堂堂同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害怕找不到好工作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有学识有能力，有的是发展空间。

跟客户谈完了，姜亚风来到吴真真的办公室。她还在忙着。马上春节了，公司要放假，她想赶在放假之前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她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姜亚风指了指手腕上的名贵手表说：“大小姐，快十点了，要钱不要命吗？”吴真真嫣然一笑：“该我负责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有始有终。”姜亚风要送她回去，她淡淡地笑道：“不用麻烦你了，本来就不顺路，我爸马上过来。你也不用每天来接我上班，我坐我爸的车就行了。”楼下响起了喇叭声，吴真真拿起包下了楼，姜亚风呆呆地看着她。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挑不出毛病来，但是明显生疏了许多。她有别的男朋友了吗？她刻意躲避他吗？她很独立，她总是很冷静地朝着目标奋进，她缺少一点活泼，就这一点来说她不如谢萌萌。谢萌萌活泼可爱，像个邻家小妹，和她相处特别自然平和。谢萌萌……他陡然打了个哆嗦。吴真真和谢萌萌是两种不一样的人，吴真真出身于名校，为人严谨认真，但是吴真真从来没有活泼可爱过吗？他初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高中生，正准备高考。尽管有很重的学习压力，但是她不失恬雅的灵动，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的形象跃然映入他脑海。那时也是春节前夕，天上下着小雪，她伸着手，任凭雪点打在她手心里，化成一点柔柔的水珠。她细心呵护着水珠，象呵护她的宝贝。水珠随着她手掌的晃动而滚动，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惊喜地看着水珠的形状千变万化。倏尔她把水珠转移到他手上，带着她体温的水珠在他的指缝间悄悄溜走。她嗔怪地看着他，眼珠明亮。她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是周正，离美艳差得远，她的魅力发自内心，那是满腹诗书由内向外发散出来的气质。她的知识面很广，和她谈天说地自有一番荡涤灵魂的乐趣。谢萌萌呢？她的五官很精致，完美地继承了薛佩玲的动人容颜。薛佩玲是个很神秘的人，她的职位可有可无，这些年来始终没有受到清洗，坚如磐石地受着吴述的保护。吴述是她背后的金主吗？还是实际上是……姜亚风不敢再往下想。姜伦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底限，他也从不涉及这个问题，但是他心底的疑惑始终在发酵，直到在姜伦的抽屉里偶尔看到谢萌萌的照片。当然，照片上还有薛佩玲，但是已经很能反应出问题的实质了。姜伦显然想把手伸到谢萌萌身上。谢萌萌是什么样的人？薛佩玲是怎样投入姜伦的怀抱的？谢发才又是怎样的态度？他产生了想探究这个家庭的欲望，他不自觉地想靠近谢萌萌，他更想靠近薛佩玲的真实生活。同时他对吴真真的悄然而至也产生了困惑，她的出现是不是精心设计的结果？围绕着他的身边有个旋涡，他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谢萌萌回到家，趁她看电视的时候，薛佩玲偷偷拿了她的手机。手机设了密码，他们打不开。薛佩玲傻眼了，急得直吸气。谢萌萌的手机原本没有密码，她和父母一向都是很坦诚。她忽然设密码了，明显背着他们有了心事，她开始躲避他们的探询。客厅里有动静，谢萌萌在走动，薛佩玲赶紧把手机放回原地，假装帮她铺床。谢萌萌进来，把手机抓在手上，略显紧张。薛佩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地注视着她的动作。谢萌萌平静地又走了出去。薛佩玲腿脚有些发软，慢慢走出房间。

李丽丽心急火燎地来到薛佩玲家楼下，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极其神秘，只说有要紧事。薛佩玲心下慌张。莫非姜伦又出幺蛾子了？平静了几个月，她原以为从此就可以安静了，他又开始作妖了？谢萌萌放假回家，他又要邀请他们去别墅？她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呢？谢发才不放心地陪着她一起下来，一见到李丽丽，还没等她开口，李丽丽就冷冷地说：“薛佩玲，你好有心机啊，釜底抽薪，这一招用的我措手不及。有你这样做人的吗？当初可是你求着老吴帮你跟了老姜的，不是老吴硬压着你同意的。若不是老吴可怜你家庭情况不好，从中帮你引荐，你能有大房子住有汽车开吗？你能请得起家教把女儿送进大学吗？说起来你能有今天，都是老吴的功劳，他在老姜面前帮你说了多少好话。老姜送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老吴千辛万苦弄来的，既要合老姜的身份，又要合你的心意，你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心血吗？老姜身边的女人多得是，这你比我还清楚，为了让你多赚点钱，老吴千方百计给你安排机会。为了让老姜洗脱嫌疑，老吴甚至愿意背上黑锅把你算在他头上。老吴原本没必要这么做，公司里的人心知肚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和老姜的关系。可是亚风毕业回来了，老姜的名声就显得重要了，总不能让亚风知道他爸的这些丑事吧，总得替他隐瞒着吧。老吴知道老姜的心思，主动承担起了恶名，就当是老吴对不起我吧，我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背负恶名，只要在亚风心中，老姜是个好爸爸就行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付出了这么多，你居然在背后算计我们。害我们也就罢了，我们不是好人，没什么本事，不就是靠着拉皮条在公司里混吗？老吴比不上老姜，虽然当年都是街头流氓，可是老姜敢说敢做，硬是撑起了一家大公司，老吴除了会打架斗殴，别的能耐没有，仗着和老姜一起打过架的交情，混进公司成了他的心腹。他没文化没脸皮，只会揣摩老姜的心思，给他送女人。我们承认这些年干尽了坏事，迟早会遭到报应，可是报应就报应在我们头上好了，为什么害真真？真真和亚风谈了这些年，一门心思为公司的发展做打算，牺牲了多少休息时间在外面做调研，不管严寒酷暑都拼命学习，只想着将公司推上另一个台阶，不辜负老姜对她的信任，不辜负亚风对她的期望。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为什么要断她的念想，你为什么把女儿送到亚风身边去横刀夺爱，你不觉得心虚吗？你不觉得理亏吗？你要恨就恨我，你要打就打我，你要钱我给你钱，你毁真真的梦想干什么？”

薛佩玲目瞪口呆地听着，脑子里笼罩着一团云雾。她努力分析着李丽丽的话，越来越惊骇。谢萌萌偷偷约会的男朋友是姜亚风？姜伦不再找她，一切都恢复了她和姜伦没有任何关系之前的状态，甚至比那时候还安静还和谐。她原以为是姜伦对她厌倦了，她没有玩弄价值了，却原来是姜亚风看上了谢萌萌，姜伦在撮合这两个年轻人！这件事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却触动了吴真真的利益。吴真真是以少奶奶自居的，当然她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见识，她和姜亚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谢萌萌和姜亚风合适吗？姜亚风同样是名校毕业，起点高见识广，远不是谢萌萌这种普通院校的大学生能比得了的。两个相差很大的人在一起，看重的只是对方的地位和美貌，地位和美貌并不对等，地位会一步步攀升，美貌却会一点点消逝，最终的结局是美貌不再地位依旧，白白地给人玩弄一场，然后扫地出门。她的悲剧不能在谢萌萌身上重演，她必须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谢发才鄙夷不屑地看着李丽丽，冷冰冰地说：“别说的那么正义凛然，好像都是我们的错，我家萌萌是好姑娘，生活圈子简单得很，哪里会认识其他不三不四的人？不过是姜亚风一厢情愿罢了。你们拿他当宝，我们可不把他放在眼里，凭他什么大少爷太子爷之类的，我们不稀罕！我们还担心萌萌的将来呢，遇到姜亚风这种花花公子，怕是耽误了她的前程！你管好你的金龟婿，别让他到处偷吃，再要勾上别的女人，别胡乱攀扯，又到处乱咬！”李丽丽头一昂，斜眼看着他，恨恨地说：“一丘之貉！该怎么做你们自然心里清楚，用不着我多说。若是再节外生枝，别怪我撕破脸皮，谁都落不到好！”她直视着薛佩玲，眼光咄咄逼人。薛佩玲无力地靠着树干，冷漠地说：“我知道了，事情不会再继续发展下去。”

李丽丽走后，薛佩玲继续靠着树干，身体不停地发抖。谢发才冲着李丽丽的背影吐一口，回过头来气恼地说：“她这种人就是表面上凶狠，实际上骨子里比我们都怕。事情摊开了，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一个拉皮条的难道还光彩了？吴述从中介绍了多少女人，让他挨个儿揭出老底来，看他有脸说？不说这些糟心的事，单论吴真真和姜亚风的事，他敢说他没有从中牵线搭桥，没有动过歪心思？只不过谈成了恋爱，顺利上位罢了，若是不光明正大的做了情侣，吴真真和姜亚风的关系能成什么样，还不是巴巴地送女儿过去，哪怕捞不到名分，混到点实际利益也行！为了往上爬，他们两口子什么干不出来？活该他们遭报应，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亏他们拿老流氓的儿子当回事，我还瞧不上他呢，我清清白白的宝贝女儿，还怕他玷污了去！这世上好青年多得是，我们可不稀罕跟老流氓扯上关系！早就想走了，受这气干什么，只要你在公司一天，就逃不掉他们的算计。利用女儿上位，也就他们干得出来，我可是嫌丢人嫌晦气。自己做下的龌龊事，就想的别人都跟他们一样龌龊，跟这种人有什么可相处的，白惹得一身骚罢了。辞职，我们走我们的，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让他们继续脏！过去的事情不想了，过好以后的日子。钱少就钱少，至少过得心安理得。不用担心萌萌，这就是一阵子，好奇罢了，又没有谈很久，哪里会要死要活的。况且本来就不般配嘛，不在一个层次的人，说话做事都不合拍，没有什么好结果，还是要找自己那个阶层的人。”薛佩玲不停地叹息，低声嘟囔说：“只能这样了，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生活了。这些年来我始终生活在恐惧中，生怕事情戳穿了。别人知道了还没有什么，就怕萌萌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我怕她鄙视我。穷不是堕落的理由，可是穷了滋味难受……”谢发才也叹息道：“我又何尝不怕？萌萌仅仅是鄙视你吗？她更鄙视我，我的无能造成了你的耻辱，也造成了她的耻辱。”

第二天早上，薛佩玲一来到公司就果断地递交了辞职信，同时把姜伦送给她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了。包装还是原来的包装，保存的很好，看起来还是很新。吴述没有看，直接拿给姜伦。姜伦大笔一挥，飞快地批准了，眼光停留在退回的东西上，久久不说话。他的面色很凝重，并不似往常那样浮着游戏人生的浅薄。吴述暗暗诧异，悄悄地思忖着。薛佩玲离开公司，他好接受谢萌萌做姜亚风的女朋友吗？他真的能接受谢萌萌吗？谢萌萌并不适合当公司的掌舵人，姜伦为了儿子，不顾公司的发展吗？别的事他可以劝他，但是这件事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他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了吗？能不能当上国丈还在其次，吴真真是否能承受得起？想到吴真真的失落，他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