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二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凌氏洗漱完,正准备用早饭,乍一听儿媳妇这个时辰过来,不免有些意外。
“儿媳给母亲问安!”张弗瑜进的屋里,规规矩矩地向凌氏行礼问安。
“快起来!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曾用过早饭?”凌氏关切问道。
“劳母亲挂心,已经用过了。”张弗瑜浅浅一笑,继续道:
“儿媳一会儿要过去三弟妹那边,便想着早些过来向您问安,不成想竟打扰了母亲用膳!”
“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快坐下,陪我说几句话再走!”凌氏笑着向张弗瑜摆摆手。
“是。”张弗瑜乖巧应下,缓步来到凌氏下首坐定,静静等待婆母开口。
多年相处,婆媳二人关系甚为亲近,这会儿凌氏也不拿乔,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开始嘱咐起儿媳。
“你最近多留意老三媳妇的身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难受,一旦心生郁结,人的身子就容易出毛病。”
“是,儿媳会多加留心的。”
“近来我右眼总是跳个不停,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凌氏撂下手中的筷子,抚着右眼皮轻叹一句。
“想来是三弟妹娘家的事情让您忧心了。若是母亲心下不安,等正月十五儿媳陪您一起去靖宝寺上香可好?”张弗瑜闻言,出言关心道。
“也好,年下家事繁多,等忙过这阵子,正月十五咱们就赶紧去!”凌氏点点头,觉得儿媳的提议甚好。
待凌氏用过早饭,婆媳二人又说了几句,张弗瑜便离开主院,带着翡青向三房的木兰院去了。
李语檀屋子里此时只留两个大丫鬟伺候,别的丫鬟都被遣了出来,守在屋外。李语檀身边的丫鬟大都是从娘家带来的,这些丫鬟又多是李府的家生子,听说李府出事后,丫鬟们也各个难掩悲色,木兰院此时正值一片愁云惨雾。
“二夫人安。”
“起来吧。”张弗瑜见两个守门的丫鬟双眼红肿,有些不落忍,叫了起便抬脚进了屋子。
“夫人,您就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您身子会毁了的!”
张弗瑜一进屋子,就听见琴轩画亭二人正带着哭腔在央求李语檀。
“琴轩,你们夫人这是怎么了?”张弗瑜来到床边,看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李语檀,心中一沉,好好一个人,不过一夜过去,怎的就成了这样?
“二夫人,我们夫人从昨天得知家里出事便一直水米未尽,昨晚更是一整夜没合眼。她出月子还没多久,一直这样下去,只怕这身子会受不住”琴轩闻言转身,这才看到张弗瑜主仆二人,忙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个清楚。
“唉!”张弗瑜轻叹一口气,看向李语檀,柔声道:
”三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难过归难过,可身子是自己的,你这般水米不进身子哪里受得住?”
李语檀恍若未闻,盯着帐顶,眼珠子都未动一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心里难受是应该的,这事换谁身上,一时半刻都接受不了。可如今弟妹你一双年幼的儿女离不得母亲照顾,你这样不吃不喝,若熬坏了自己的身子,还有谁能比你更用心的照料他们?”
提起孩子,李语檀似乎才有了些许反应,她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张弗瑜湿了眼眶。
“二嫂,道理我何尝不懂?可是可是我心里实在难受”
“我知道!你想哭就哭吧,别忍着,哭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张弗瑜瞧着李语檀憔悴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便拿了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泪水。
“我父亲为官清廉正直,从不曾蓄意害过谁,可哪成想,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李语檀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二嫂,你说到底是谁,会与我们家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灭我李家满门不可?”
“弟妹,你难过糊涂了?李府一家老小是被京郊那伙匪寇所杀害的,三弟前些日子已经将匪寇尽数斩杀,他为你报仇雪恨了!”张弗瑜扶住李语檀的双肩,一字一句说道。
“不,二嫂,我父亲一生清廉,我们李府不是富贵人家。况且,我父亲又是朝廷命官,目标太大。匪寇杀人不外乎是为了钱财,可这样一来,他们抢劫那些富商岂不是更好?”李语檀痛快哭了一场,憋在心里的一口郁气总算发了出来,眼下倒是能好好说几句话了。
“这便不得而知了”张弗瑜闻言,微微皱了下眉,接着道:
“三弟妹缘何这般想?”
“二嫂,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李语檀拿起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珠,沉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伯父身为御史,得罪人也在所难免,可灭门不是小事,应当不至如此吧?”张弗瑜抚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显然是李语檀方才的猜测将她吓得不轻。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李语檀说着,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张弗瑜轻拍着李语檀的肩膀,言语温和的安慰。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李语檀这个李家女,就是她一个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凄惨,如今李语檀会胡思乱想张弗瑜倒是非常能理解。
等李语檀哭的累了,张弗瑜又轻声抚慰了几句,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了些,便让琴轩画亭将早就预备好的清粥小菜端了进来。
“多少吃些吧,这么耗着,饶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了!”张弗瑜柔声劝慰着。
“我吃。”李语檀点点头,泪珠又涌出了眼眶。
“二嫂,多谢你来宽慰我!”
“咱们是一家人,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张弗瑜复又拿出帕子给李语檀擦去泪水,又将粥碗端给了李语檀。
李语檀柔顺的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粥。她现在虽然没胃口,可也知道二嫂说的是对的,再怎么难过也不能损害自己的身子。且如今又是年下,府里庶务繁忙,自己若帮不上忙还给婆家添堵,那便是万万不对了!
“喝完粥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二嫂,年初二我可以回李府一趟吗?”李语檀停下喝粥的动作,怯怯的看向张弗瑜。
“可李府”可李府如今早已付之一炬,什么都没了。张弗瑜咽下嘴边的话,一时摸不清自己这个三弟妹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李府烧没了,如今又是年下,可那是我娘家,我的亲人都死在那里,我想,我想回去拜祭,送他们一程,也算全了今生的缘分!”李语檀说着话,眼眶又红了。
“三弟妹你先别急!我等下就去找母亲,向她禀明情况,母亲最是体谅咱们,她一定会答应你的!”张弗瑜连忙温声安抚李语檀,就怕她一个想不开,又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有劳二嫂为我操心了!”李语檀知道这事会引起婆婆不满,并不好办,可想起父亲,到底还是向着张弗瑜倾身一礼,这事只能拜托二嫂了。
“快别说这些了,先休息吧!”
“是。”
安抚好李语檀,张弗瑜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此去恐怕又要惹婆母恼怒了。眼看着时间不早,张弗瑜也不耽误,起身去往凌氏的主院,路上又想着怎样说能将婆母的怒火降到最低。到了主院,张弗瑜将李语檀的事情一五一十向婆母说清楚,便安安静静等待婆母回话。
“她娘家出了这种事,她去祭拜,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拦她,可新年伊始,谁家不讲究个吉利?她若大年初二便跑到李府门前祭拜,往来走亲访友的人还不被她膈应死!”听到三儿媳打算年初二回娘家拜祭的消息,凌氏心中不喜,说话时语气便冷硬了几分。
“这京中但凡大家世族,多多少少都能攀扯上一些关系。母亲为她好,这样说无非是怕三弟妹此举会无意间冲撞别人,惹人不喜吧?”张弗瑜最是理解自己婆婆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这般生气,无非是不想三弟妹因着这事被人厌烦罢了。
“可如今跟她说这些,想来她也是听不进去的,许是还觉得是我这做婆母的眼看她刚失了娘家的靠山,便上赶着要磋磨她!”
凌氏本就是点火就着的性子,这会儿越说越来气,顺带着将往日的许多不满也唠叨了不少。张弗瑜深知婆母的性子,也不出言打断,只柔顺的听婆婆发着牢骚,直到凌氏火气消了大半,感到口干舌燥,张弗瑜才适时的奉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就着凌氏喝茶的空档慢悠悠的开口,说起自己的想法。
“三弟妹平日里虽然寡言少语,可却是个明事理的,眼下只是悲伤过度,一时没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明面上的事,她哪里会想不到?她”她不过是把你推出来,为难你罢了!凌氏看了一眼儿媳,到底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是脾气急躁,可也知道有的话一旦经她这个做婆婆的说出来,就变了味了。况且,若说弗瑜真看不出来李氏那点子想法,她确是不信的。
“三弟妹刚失了亲人,往后更是连娘家都没了,着实可怜。母亲怕她年初二在李府门前祭拜会得罪人,那不如就让她去李大人墓前拜祭可好?既全了她的孝心,也不会触到别人的霉头。”张弗瑜柔声建议道。
“随她去吧,只一点让她记着,她虽是李家出来的姑娘,可如今她是贺家的媳妇,做什么都之前都先想想贺家的脸面,想想她丈夫孩子的脸面!”凌氏依然板着脸,话虽然说的还是不大好听,可到底是允了。
“儿媳代弟妹谢过母亲,我这就去告诉她!”张弗瑜起身向婆婆福身行了一礼,就欲退下。
“坐下!”凌氏嗔了张弗瑜一眼,不无心疼道:
“你倒是不嫌累,这一早上来回跑几趟了?遣个人过去说一声就是,劳烦你一个做嫂嫂的这般跑前跑后,她脸也忒大了!”
“是,那儿媳便在母亲这里叨扰了。”张弗瑜知道婆婆这是心疼自己,心里一暖。她昨晚熬了整夜,一大早几个院子之间来回跑了这么几趟,眼下还真是疲乏的紧。如今既然婆婆说了,她也不强撑,顺着应下来,偷个懒让自己歇一歇。
“便由你跑一趟三房吧。”凌氏看向自己的陪嫁龚妈妈。
“是,老奴这就去。”
“有劳龚妈妈辛苦了。”
“二夫人折煞老奴了,都是分内事。”龚妈妈矮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你们妯娌三个,外加杨柳算上,你是最聪慧贤良的,这是好事。”遣退屋里的下人,凌氏顿了顿,组织下语言,继续道:“关起门过日子,妯娌间有些小心思难免,谁家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可你也用不着为了家宅安宁便一味的忍让她们,让她们觉得你好欺负,你可明白?”
“母亲,我”
“我知道你心疼老三媳妇,可她若也心疼你几分,今日必不会将你推到我面前来说这个!”凌氏本就不大喜欢三儿媳的性子,今日之事更是加深了她对三儿媳的不满。
“她刚失了娘家亲人,眼下若是她亲自来求,母亲心疼她,定不会过分斥责她。只是,她如今正伤心着,人都快垮了,恐怕是再承受不住训斥了。”婆婆心疼自己,张弗瑜心里自是感激。三弟妹今日的小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怜她才失了亲人,这次便是替她做回出头鸟自己也认了。
“你呀,就是太过心软!”凌氏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掌家权我早晚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咱们贺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主子下人上上下下近三百口人,你若是一味的心软,将来亲人欺你,下人也不信服你,主不主奴不奴,这家就彻底乱了!家都乱了,谁还能有好日子?”
“母亲说的是,之前是儿媳盲了眼想岔了!”听完婆婆的话,张弗瑜脸色一白,便羞愧的跪了下去!
“快起来!今日之事我知道是你心疼老三媳妇,可心疼人也要看怎么个心疼法。索性上午没什么事忙,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凌氏见儿媳受教,心里的火气也平息了不少。
“是,多谢母亲教诲,儿媳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