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云下城,潋滟祁江水,穿城而过。
天色温润得可爱,似青色的釉瓶,柳絮乘着和煦春风交织纷飞,景致令人迷醉。
江边少女卖力地挥舞着捣衣杵,青石板上的布帛随着木槌的节奏发出阵阵富有韵律的响声。
秦羽霓梳着双丫髻,没有多余的头饰,刘海盘起,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她直起腰,丢下手里的东西,抓稳镣铐的铁链,用手背拭去额上亮晶晶的汗珠。
背上吃疼,轻轻闷哼一声。
许是方才的动作扯到背上的伤了吧,昨夜又拒绝李震立妃的要求,照例挨了一顿鞭子,回来好好“反思”。
不过那个神经1病也不用强的,非得要听到秦羽霓亲口说句愿意,呵呵
算是看出来了,他摆明就是故意的,知道不会屈服,便以此为由头换着法子折磨人。
昨夜张翠翠含着泪来给秦羽霓换过了药,也带来了春芽传来的消息城中已经收拾妥当,不日李继业将安排迎接李震入城的仪式,之后便要准备登基,就连年号都想好了。
复兴元年。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可以预见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这些对于秦羽霓现在还太过于遥远
秋棠被杨之独带走以后,张翠翠果然成了管事的嬷嬷,这是李震叫人吩咐过的。这摊子事的职责原本也是分开来的,秋棠把事情揽过去了,现在她一倒台便又恢复正轨。
先前那些女子们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呐,为啥要跟着大当家胡搞瞎搞?直接抱秦羽霓这根大粗腿不好么?
虽然这丫头凶得很,但只要不得罪她,总有搭上线的机会不是
不过也是怪哉,瞧着秦羽霓隔三差五被陛下教训,怎么她身边的人反倒是赏赐不断?
说到张翠翠,她也是不简单,早年间家里贫穷,被父母卖到了云上京凌云宫里,做了大半辈子的宫女,安安稳稳的,到得年老色衰,使了些银子疏通门路,得了某位贵人开口,终于可以出宫回家养老。
不成想才到家乡淮扬郡便遇上了李继业举事,真真是赶上了,连行李都不用收拾,家门都没进又被强征了去,一路辗转到了云下城。
她私下里和秦羽霓抱怨,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辈子算是在宫里蹉跎,再也离不开了。
秦羽霓听得忍俊不禁,也清楚她的心思这番话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惹恼了上面的人怕不是要被杀头哩!
她肯这么说一来表明和秦羽霓一条心,二来有把柄留在姑娘手里,你就放心大胆的用人吧。
不得不说,她也是个有野心有胆魄的人,能平安从凌云宫里出来,还真不是泛泛之辈。
天上流云匆匆地过,为少女遮掉一半日光,降下些许的清凉。
身后有动静,秦羽霓回头,一道怯怯的身影踟躇着靠近。
来人和秦羽霓一样的打扮,青翠的齐胸衫裙,裙摆刚及脚裸上方两指处这是她身材高挑的缘故,与倾云郡主李悦相比也不遑多让。她就这样谨小慎微地抱着个木盆子挪过来,看着委实有些滑稽。
“枫白露?”秦羽霓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眉眼弯弯的,“你是来拿晾晒的衣物吗?”
她立刻咿咿呀呀地点头,宛若受惊的小兔,秦羽霓释放的善意都没能打消她心中的恐惧。
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都怪自己凶名赫赫,再也洗不掉了。
那天夜里也不知怎的,动起手收不住,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些人的,结果一桌子腿把那仆妇捅得满嘴是血,牙齿全没,从此她再也敢在秦羽霓面前出现,其余的女子也都绕着自己走,除了张嬷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也洗完了,一起回去吧!”秦羽霓收拾着东西,说道。
枫白露一惊:“呃啊、啊、啊!”
秦羽霓抬眸,她的叫声陡然拔高,接着低了下去,最后不情愿地摇头。
哎?这是不愿意?但你也说不出来,就当你是同意了!
“那行,你等我一会。”
“啊!!!”
秦羽霓擦干双手,解开攀膊,淡淡地瞥过去一眼,只见枫白露僵了一瞬,抖着点头。
回去的路上,一高一矮两道翠绿的身影并排慢慢地走着。
秦羽霓没法走快,枫白露在一旁似乎备受煎熬。
“你是生在秋季的吧?”秦羽霓试着和她搭话,“初秋落叶,白露为霜,寓意挺好,但不像是正常姑娘家的名字,也没听过有姓枫的,所以这是你的花名?”
听张翠翠说过一嘴,她是楼子里的舞女,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按说以她的样貌和条件纵然不能说话,也不至于会被老鸨放弃的吧。
许是那楼子里的好姑娘更多
沿途江上风光正好,波光粼粼,在这片片的碎金中,有艄公喊着号子摇着扁舟经过,见得两位不同韵味的绝色女子,遥遥地揖了一礼,唱起嘹亮的渔歌。
鸬鹚听了,伸长脖子叫唤一声回应。
两女说着话回到了住处,主要是秦羽霓一个人自说自话。
抖开盆里的衣物,晾好,便又到了用饭的时辰。
秦羽霓感觉到高挑身材的舞女戒俱心思淡了不少,临走时笑了笑,敛衽一礼。
秦羽霓眺望云中郡的方向,没了秦衣楼,没了唐家,也不知道那边的境况会是怎样
同一片青空下,野草顽强地从颓败的城市中钻出来。
叛军退去后,新的郡守到云中郡上任,居民陆续回来,一切都在复苏。
张松死了,他带着百姓安全抵达云上京后,一身白衣从高耸的城楼上一跃而下,以死谢罪。
女帝震惊,着人风光大葬,并昭告天下先太子李震早已薨逝,李继业拥立的那人系假冒,不日朝廷即将调集大军剿灭。
大人物们忧心天下,寻常百姓苦恼各不相同。
柳怡如挎着包裹,默默地站在秦衣楼的废墟前。身后,一众姑娘们也是愁眉不展,暗自垂泪。
柳怡如转过身来,沉声道:“姐妹们,东家不在了,可是她教我们的东西还在,既然她能做起一间铺子,那我们也能。”
“柳姐姐,咱姐妹们也失散了大半,光凭我们几个,要手艺没手艺,要本事没本事,能行吗?”
“是啊,我们能干什么啊!”
“好像还有些盘缠,不如分了,各自奔前程去”
叽叽喳喳的杂音让柳怡如有些恼怒:“怎么?一个个的想过从前那种以色娱人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