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震惊,楚珩更是怀疑李青玉的事已经泄露,他前脚才入宫,刚和楚皇谈及此事,张同尘就薨了,哪有这么巧合之事?张同尘之死,极大的可能是被人灭口。只是,怎地没有一丝打斗的动静传来?
楚皇阴沉着脸,冷声道:“张同尘已是元婴修士,又处在深宫之中,宫里的侍卫戒备森严,怎么还会出事?”
“张医修是畏罪自杀身亡。”内侍额上已见汗,战战兢兢的,又补充,“太后娘娘说他留书后自爆元婴,已身死道消,回天乏术。”
楚皇沉默一瞬,犀利的眼盯紧内侍问:“为何畏罪自杀?”
“金羽营叛变刺杀二皇子之人,是张医修的外甥。”内侍不由看了眼楚珩。
场面瞬间死寂。
良久,楚皇道:“你在哪个宫当值?”
“奴婢元竹,前几日才到坤和宫当值。”内侍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伏低了身子。
金羽营叛变刺杀二皇子一事到此,已然指向坤和宫,指向太后娘娘,依皇庭惯例,只怕不会让事态发展下去牵扯太后而引起祸事,只会因张同尘的死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比起叛乱牵扯太后娘娘引起皇庭动荡,皇子遇刺变得微不足道,张同尘自杀谢罪便堵住悠悠众口,加上那一队追踪叛徒而一去不回的金羽军,楚珩只能打落血牙往肚里吞,就此打住,不能再追究到底。
张同尘的死,让楚珩的遇刺成了无头公案,让李青玉的生机变得渺茫,这一切都算计得天衣无缝,仿佛暗中有人在随时盯着他,他稍有动作就立刻出手遏止,仿佛重拳打入一团棉花无处着力,又如泥入海激不起一朵浪花,对此楚珩深感无力,又郁结于胸,不甘愤怒恐惧,一时百感交集。
凶手是谁,他迫切想要知道。
“摆驾坤和宫!”楚皇一甩衣袍,当先而行。
这等事态未明、陛下态度不明的事,楚珩很识相地没有跟着去,而是进了益清宫正殿和莲妃道别。
早在入宫前他就已经收到楚皇的密令,明日启程寻找秘法。但他打算今晚就动身离开,张同尘的死打乱他的计划,他要出城布置。更何况城外山庄里生死未明的李青玉此时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烫手的山芋,若是处置不当,与玉容仙子结不成人情,反而成了仇人,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结果。
“你既已有安排,母妃便不再多说。只是,万事小心为上!”
莲妃忧心忡忡,殷殷叮嘱他,末了犹豫了下,才提醒他:“庆国公府的梁小姐已经进宫几回,陛下也似乎有意,你……”
“母妃是知道儿臣心思的,”一提到庆国公之女,楚珩烦躁地打断话,决然道,“随她去吧,母妃不必理会!”
莲妃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连连叹气。
楚珩的皇子府,宫里内侍送来楚皇及太后皇后的丰厚赏赐,几十人手端托盘的长队,一时进出皇子府,打破府邸的安宁,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一名身着繁复华丽长裙的女子正站在皇子府外翘首以盼,长裙后裾迤逦在地,身后两名丫鬟时不时伸手替她整理长裙。
华灯初上,皇子府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红光照在女子精致的眉眼上,让她生出一种浓烈惊艳的美,如海棠般明媚艳丽。
“楚珩怎么还没回来呀?”明艳女子嘟着嘴,伸长脖子朝着长街尽头看去。
皇子府总管林毅送走内侍,才回身劝她:“梁小姐请回吧,殿下并不在府内。”
“我知道呀,”明艳女子眨眨眼,笑吟吟的十分纯真,“他进宫了,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明艳女子就是庆国公嫡女梁冰冰,三天两头来找二皇子,缠人的功夫实在了得,林毅对她十分头疼,终于忍不住道:“殿下已经出城,梁小姐还是早些回府吧。”
梁冰冰猛的转过身,十分生气:“你说,他是不是又在躲着我?我是洪水猛兽吗?”说着已是委屈伤心落下泪水,恨恨地跺了跺脚,提着裙摆转身就跑,身后两个丫鬟连忙追赶上去。
林毅摇摇头,舒了口气。却不知梁冰冰甫一回国公府,便吩咐人去查探楚珩的行踪,竟得知楚珩在城外金屋藏娇,大发雷霆闹了一通,无辜殃及李青玉,险些让她命丧黄泉。
此是后话。
此时的李青玉虽然已经过中年男医修的全力医治,但无奈伤势太重依然深陷在昏睡之中。
睡梦中,李青玉只觉得魂识被困在无边无际的昏暗中,时间仿佛静止,无声无息,入眼处尽是混沌浓雾,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渺渺然如蝼蚁,十分诡谲。
恍惚间,混沌浓雾无风翻搅起来,昏天黑地的一通翻搅,有一丝白光显露出来,又一闪而逝。李青玉的魂识追着白光探去,风驰电掣间白光忽地停住,李青玉魂识收势不住遽然覆盖其上,刹那间,李青玉的魂识仿佛被撕裂一般,尖锐的痛意由神魂传遍全身,令她在睡梦中承受不住地浑身颤栗,冷汗津津湿透衣裳。
床边守着的丫鬟看到她的异样,伸出手要替她擦汗,却触手冰凉,继而又见她眼睫剧烈颤动起来,似醒非醒的,慌忙出声唤来中年医修。
楚珩已经由宫里回来,也跟着医修进门。中年医修从指尖抽出一股柔和的灵力探入李青玉体内,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抗拒着推出来,他皱起眉头,又分出一缕神识查探,却不想这缕神识竟有去无回,被那股神秘的力量瞬间吞噬了!
“这……”中年医修悚然一惊,面色变得凝重,又欲再探,却不想床上正昏睡的李青玉骤然睁开双眼,双眼仿如冬夜寒星,直勾勾冷冰冰地盯着他,似要将他冻僵。
“啊……”中年医修再受一惊,额上已然出汗。
楚珩却是欣喜地上前一步:“你醒了!”
话音未落,李青玉双眼一闭,又沉沉睡去。
楚珩一惊,后退给医修让开位置,心急如焚:“快来看看!”
中年医修惊魂未定,不敢再贸然探视李青玉体内,而是保守地伸手替她号脉。
良久,中年医修的眉头越皱越紧,结合方才的异象,他斟酌着道:“李姑娘体内的魔气已经开始在她体内肆虐,若再不请张医修出手医治,金丹一碎,她的神魂很快便会被魔气吞噬殆尽,轻则如行尸走肉一般无知无觉苟活于世,重则身死道消。”
“张医修已殁。”楚珩沉默片刻,缓缓道。
“什么?!”中年医修震惊不已,作为医修,张同尘是他们望尘莫及的神人,可如今神人却已倒下,这让他怎么不震惊?
楚珩简单地将宫中的消息道出,中年医修不由沉痛唏嘘:“时也!运也!命也!”
“她呢?”楚珩依旧不甘心,“还有希望救回来吗?”
“不好说。”中年男子摇头,中肯地道,“若在三个月内能请来元婴医修医治,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楚珩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大皱眉头。
李青玉的事情虽然棘手,但他已然尽力,就算玉容仙子在此也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离太后寿诞还有半年,半年的时间太长了,变故往往只会发生在一瞬间,想起楚皇对此暧昧不清的态度,楚珩不由思索着,如何做才能把事情往他所设定的轨道而走?
但无论如何,李青玉绝不可以在他手上发生不测!
“尽力而为即可!”
今日诸事不顺,事情有些脱轨,急需他仔细捋顺定夺,楚珩有些心烦意燥,丢下一句,大踏步离开。
待房内几人散去,夜已深。侍女坐在脚踏处靠着床榻,累极了打瞌睡。
李青玉睁开眼,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她的身体诚实地昏睡不动弹,神识却早已醒来,楚珩和中年医修的对话她已听入耳中,从一开始的恐惧到释然无惧,不过瞬息之间。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见惯了死亡,加上几次三番的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她早已能够坦然面对生死,这一次也不例外。
同样的,西疆战场上的嗜血无情,也造就了她铁血坚毅的一面,永不言败,永不放弃。
事情还没到绝境,不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吗?
她抿了抿唇角,昏暗的烛火中,眼眸亮如星子。
况且,她似乎因祸得福——
先前那侍女婉儿逃离之前,拍向她后心的手掌里,裹挟着一物,随着掌力拍入她的体内,融入她的识海里。
在半睡半醒中她陷入一种玄奥的混沌中,循光追探后神魂覆在白光之上,她才得知那一物的模样。
那是一枚状如铃铛却没有内胆的哑铃,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通体玄黑,外身刻有繁复古朴的纹路,整体来看粗略笨拙,毫不起眼,就如孩童笨拙的手随意捏出的泥人一般。
但惊奇的是,她的神识探入铃内,铃内竟藏有乾坤,就是她先前所处的混沌浓雾。
在这里时间静止,无声无息,却广阔无边,光秃秃的没有生命,就如芥子空间,却又充斥着浓雾。
虽然古怪,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空间,奇大无比,广阔无垠的空间!
李青玉看向床前打瞌睡的侍女,片刻,见她没有要清醒的迹象,才敛神再探入铃铛内。
铃铛内天地不明,浓雾依旧,不分昼夜。李青玉漫游在这方空间内,浑然不知时间的流逝。
“当!当!当!”
一阵悠远的钟声突兀响起,随即有模糊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李青玉一怔,凝神侧耳,似乎是老者低沉的声音在谆谆教诲。她仔细去分辨,隐约听到那道声音在说——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似乎是在说道……
李青玉不明所以,念上两遍记下来,留待以后仔细推敲。
她将神识退出铃铛,看着浮在识海里黑色的铃铛,心念一动,将神识覆盖铃铛之上,小心翼翼的把雕刻在铃铛外侧的纹路记下来。
冥冥之中,她有种预感,这只铃铛非比寻常,这些繁复古朴的纹路也许是上古时期的一种文字,如果有机会,她定要把它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