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这个宅子，在闹市区，一条还算是宽的街道进来，整整齐齐的大门，两个小石狮子。

进来一间门房。

不大的小院子里放着两个荷花缸，还有几盆盆栽，往北就是主客厅和书房，旁边有个小门，穿过来是个小院儿，对着院子门里就是几个主人的院子了。

小虫一家住的院子离主远比较远，在田姨娘房子的旁边的小门里，要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这是后来家里经济条件好了，买的邻居的房子，修了走廊把两外连接起来，走廊的一侧还是别人家。

走廊尽头的三小间房贴身下人的房间。再进去的院就小虫父母住在主房三间，带间小耳房。

天儿住在东厢房，西厢房做了库房。

小虫住在父母主房后面的小跨院，也是三间。院子很小，也就算个长走廊，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储物间，虽然朝南，但由于父母的房子遮挡，冬天很长一段时间，小虫房间都见不到阳光，光线比较暗。

小院空落落的，只种了一颗藤蔓，打扫的倒是很干净。

房子也很干净，窗户顶棚都很整齐。家具齐全，质量也不错，就是木质不讲究，床上都是新被子，洗脸架铜盆都有。

虫子自己的丫头已经把她所有用的东西都找出来放好了。

她心里总盘算在这里住不长，不想让丫头把东西全拿出来，但这个话又不好说出口，就任由丫头折腾了。

东西摆好，墙上挂了几副小画，床上换上自己的帐子，看的书也拿出来放桌子上，漂亮的西域风格的茶杯，铜制的果盘，小工艺品。花桌布铺上，花瓶拿出来，程家并没有花园，院子里的花都是种在花盆里的，不好意思剪了插花瓶，所以空着。

靠垫拍好，放在塌上。桌后面有个小的多宝阁，把她收的玉器摆件摆上，小房间里一个温馨起来。

地上有个漂亮的铜炭盆，搭着架子，上面放一个烧水的雕花小铜壶。虫子一向是个爱享受的人，用的东西都挺精美，只是她喜欢的风格多样，放在一起，看着不算协调。

在服装上小虫只喜欢简单舒适行动方便的，首饰倒是喜欢名贵华丽的，只可惜老娘都给收起来了根本不让她戴。

都收拾好了，她的二姐姐和四妹五妹来了，她连忙让丫头备茶，拿出带的杏脯干果，招待自己的姐妹。

程家大姐二姐跟老太太时间比较长，不自觉了沿袭了老太太一些做派，看人也总是挑剔。

四妹五妹是三爷的女儿，三爷知道老太太的问题，让自己老婆带着没交给老太太，但又让自己太太带的有点矜持，礼貌有余，与人交往时显得生涩冷淡。

婷姐儿看着小虫穿着家居一件绿色小碎花薄绵长服，下面绿色绸裤，没有绣花的绸面鞋，头发随意的紡成发辫用银簪子别在脑后。有点异域的格调，很是鲜活，但真的有些寒酸。。

挑剔的看了会，对小虫说“三妹妹，你这样穿戴太随意了，咱们家也不算普通人家，一行一动一穿一戴，都要讲个规矩，怪不得祖母总说你，你也真该自己注意点。”

虫子笑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

婷姐儿等了会，小虫却没下文了，感觉真是跟她无法交流，你说半天，对方一点没回应，真是别扭。

转头看了虫子布置的屋子，又挑出很多毛病，看着虫子的样子，又懒得说了。

心里有点气，拿着件粉色牡丹缠枝盘“这个送给妹妹装果子吧”。

虫子“真漂亮，谢谢二姐。”

三叔叔的两个女儿礼貌的说“三姐姐都收拾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在西城，我的房子基本上也是这样。我们那边的东西，没有京城的细致。看主屋里的摆设和前头祖父屋里的东西，真是好看。我这些，都是手使的。哦，这里的摆东西，都有富余的，你们喜欢什么跟我讲，回头我翻出来给你们。”

四妹送了一个绣花桌布，绿色的布上绣着花“四妹妹绣的？真好。我就绣不好。。。“小虫打开看着，很是喜欢。

“三姐姐谦虚了。”

“这个桌布跟二姐姐的果盘很配，一会儿我就换上。”小虫挺开心的比划着。

三个姐妹看着她这样子，很是朴实，真是感觉和京城女孩子的做派不一样。

五妹送了红色缩口花瓶“这个花瓶上的花是我在生坯上画的，让郊区的窑代烧的。”

小虫很吃惊“这是妹妹画的啊？真好，这样也行啊？五妹妹你真行。”五妹听到这种真诚的夸奖，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有时郊外的窑上，会送些生坯到学里，三姐姐要是有兴趣，到时也可以自己画点东西去烧。”

“哦，我也不太会画画，不过也可以试试，反正就是自己用。”

“不知道姐姐都上了什么课？”四妹问。

虫子说“我啊？四妹，你知道西北那边，条件远不如京城，我跟父亲住在军营区，只随着识了字，读过点书。绣花只跟着我娘学过一些，我不行的，总扎手，没耐心学，妹妹这样的绣品，我是绝对拿不出来的。”说罢自己吃吃的笑。

“三妹妹，咱们家给女孩子供了女学，可以去课堂，里面绣花，琴棋书画都有，像三妹妹这样聪明，一学就会啦。”婷姐语调里带着一丝的调侃。

“哦，是这样啊？那你们平时里还要去上课吗？”

“对，二姐姐近一年去的少了。我和妹妹，还是要去的。到时咱们一起去。”四妹妹说。

“好，嗯，只是呢，我刚来了京城，我娘说等安顿好了，要带哥哥和我出去转转，省得哪都不认识。”

婷姐儿说“三哥去也就罢了，三妹恐怕是没什么机会出去的。京城女子，都不能出门的。就算出去，也是家长陪着，而且多半去别人家做客。偶尔能去庙里上香，还有一些接待女客的店铺。其它的地方都不能去。你跟二婶说，让她问一下，都能做什么，不能坏了规矩。”

“哦，这样啊！那好闷啊！“小虫有点灰心。

“这就是规矩了，擅自跑出去，万一让人唐突了，那家里不丢脸了？”

四妹妹说“不过三姐姐来了京城，二伯肯定要带着你二伯母转转的。”她不由主动的安慰了一下小虫。

“嗯。我想去下馆子呢。”小虫很是向往。

基本上安置下来，后厨，洗衣，清扫，账务这些都要重新协调，也是折腾好几天，才算是有了规律。

从西北带回来的人，无论是在住宅附近的亲卫，还是在郊区宅子里的手下，也是费了不少力才安置好。

这一切几乎都是小虫的表哥文风做的。

虫子爹休假几天把家事弄好，带着老婆孩子逛了街，就去兵部入职，熟悉环境。

这一天，随长胜侯爷进宫面圣，老太爷请了一天假在家等消息，还把三儿子也扣在家里陪他一起等。

老太爷有点紧张，在屋子里不停的转圈圈。

程建勋让老爹弄的也有点紧张了“爹，您不用这么紧张，坐下好不好？要不然咱们下盘棋？”

“你懂啥？你二哥第一次进宫见皇上，为父这一辈子都没见着过，也没得跟他嘱咐的，万一在圣上面前失仪，可不是闹着玩的。”

“您是关心则乱，二哥已经述完职了，面圣是皇上对他重视，给他的脸面，有长胜侯爷在边上呢，怎么不能帮着他点。”

“也是啊，侯爷对老二真是没话讲，这些日子东西送来多少车了。”老太爷笑眯眯的坐下。

“他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再者说侯爷在外这么多年回到朝里，有自己的熟悉手下，做起事情来方便嘛。”

到了傍晚，虫子爹才回到家里，来到老爹书房“爹。”

“回来啦？！这一大天的，累了吧，赶紧喝点茶。”

“爹，不累，皇上是下午书房召见的，对我们在西边做的事给了肯定，现在西北东南都比较安定，无大战事，皇帝预计这样的平衡，无重大意外，还有五至八年，这段时间，我们要休生养息，要加强边防。西部的经验比较成熟，要我参与整编，以适应各个地区的框架。责任重大啊，接下来事情可不少。侯爷也很高兴，介绍了自己的好多关系给我。我的职位也落实下来，正四品。”

老太爷听着就高兴“嗯，你要好好干，不负圣恩啊！”

程建宜连忙说“爹，您放心吧！”

程建勋也很高兴“二哥，你就忙你的，家里琐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有什么需要的，跟大嫂说，外头的事跟我说也成。”

“三弟，别的事倒是没什么，天儿适应一下，就要开始上课了，侯爷那边也安排了老师。就是你嫂子和小虫这儿。。。。小虫自幼身子不好，所以一直也没让她做事学才艺。西城那边各方面条件不能跟京城比，临来，倒是给她找了个嬷嬷学规矩，只是，小虫这丫头，自由自在的惯了，我瞧着，她是学得快忘的更快。呵呵，这一块，还得你费费心，将来出门交际的时候应该不少，咱们也不指望着她们俩能怎么着，大面上的不错就行了。你看看，怎么处理这事儿好。”

程建勋说“二哥放心吧，这个我来。不过，先让她们适应一阵吧。不急！”

接下来这段日子虫子爹忙得很，到家就睡，起来就走，交际应酬也不少。经常喝了酒才回来。

但神态轻松，看起来一切都顺利。

虫子娘看着直摇头。

她和小虫开始了京城生活，每天早晨起来去后面跟老太太请安。照例是遇不到好脸色，早点晚点都要沉个脸阴阳怪气几句。

小虫娘在不改色，温声应着。

每天都能在老太太屋里看到婷姐儿，她每天都打扮的十分妥帖，头发梳得整齐，配的首饰和衣服总是很协调，衣裳首饰多的，小虫也愿意看看她。

不出门做客，也不用穿戴很复杂，所以今天二姐穿一件雪青色织小红梅的外衫，下面是越白色百褶裙，脚上雪青色小缎鞋，人清清爽爽。

头上细碎珍珠盘花钗别着头发，耳朵上两粒小东珠。映的人脸都是光莹莹的。

再加上她两道秀眉，一双清亮的眼睛。妥妥的官家闺中小姐的样子。

一行一动，稳稳当当。

她注意到小虫在看她，不由得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小虫。

她很就发现，强压小虫并不是难事。甚至，都谈不上强压，这个丫头，穿的都是些什么啊啊啊！

小虫来京城之前，小虫娘担心被看不起，突击做了不少身衣服。

但是西北和京城物质生活就相差很多，审美更是不一样。西城民族多种，小虫一家受的影响比较大，喜欢色彩鲜艳的面料，有时两种颜色并不搭配，但也喜欢这样穿。

在西北辽阔的地方，尤其是冬季一片焦黄，这样衣服，穿着看起来非常夺目，有没有钱的，都是这样的打扮。

但在京城，再这样，就有些艳俗和不知所以然了。。。。。

当初嬷嬷提醒了小虫娘，但由于审美有局限，小虫和她娘也没太听进去，只是多做了两身淡雅点的罢了。

所以，小虫和她娘的穿着，成了程老太太和婷姐每天的笑话来源。

每天光看这娘俩，尤其是小虫，就够让老太太快乐一天的。

弄得大家都纳闷，怎么老太太每天都能笑呵呵的呢。

这天早晨，小虫和她娘说说笑笑来后面请安。

老太太看了一眼，忍不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小虫。

小虫外面一件亮紫红色杭绸袍，宽袖，里面是明蓝色打底衫加细裙。里面的裙有些瘦，外面的袖子又很宽，完全不是一套。看起来即鲜艳夺目又别扭。头上还戴着二哥哥送她的南方来的粉色绢花。脚下墨绿绣花鞋，再加上她黝黑的皮肤，整个人，又土又怪异。

婷姐儿也吃惊的看着她，这，怎么会这么穿着就出来了？

小虫娘看到她们的表情，转头看了一眼女儿，刚才，她也看到女儿这样穿了，感觉有些别扭，但也没想出来是哪不对，所以没往心里去。

是不是这样很难看？

小虫完全不在意大家的眼光，笑嘻嘻的跟二姐和两个妹妹打着招呼。

四妹和五妹看着小虫，也拿帕子捂着嘴笑。

三个女孩子穿的都十分淡雅，更显得小虫像只花公鸡一样。

老太太强忍着笑，满脸的嘲讽，三言两语把她们打发了。

把二姐儿留下陪老太太说话。

那边三婶带着两个女儿跟着小虫娘俩一起回屋。

三婶看着实在是不像话，难得的主动上前跟小虫和她娘说“小虫这衣服真艳丽，这里外不是一套吧？”她话语温和，并没有笑话的意思。

小虫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大家的异样，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也没太在乎“三婶婶，对，这不是一套，这件紫红色外衣的底裙，有些短了，我来了京城长个子了。”她还挺得意。

三婶婶看着，心里想这个孩子真是单纯。

只听小虫接着说“我就找了一件长一些的裙子穿上了。都是我来京城前，新做的，要赶紧穿，再长个子，就都短了，那就太可惜了。一会我看看，是不是能在下面接个边。。。。都是好料子呢，您瞧，这颜色多好看！”她张开胳膊，还转一圈儿，得瑟着。

小虫娘试探着问“弟妹，她这样是不是太艳了？”

三婶对这个嫂子印象还不错，虽然是个乡下人，但并不招人讨厌。平时挺懂规矩的，说话也有分寸。

三太太说“嗯，这两件衣服款型不搭，颜色又太撞。在家便也罢了，要是出门。。。。。。哦，三爷给小虫找了嬷嬷，马上就来了，跟嬷嬷学些日子，这些就明白了。”

“那好。我今天早晨也看着她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的毛病。”

“呵呵，这些习惯就好了。不行找裁缝上门，做几身京城穿的。二哥那里万一有应酬呢，还要是有所准备。”

“好，弟妹说的有道理，还是做几身吧。”

“二嫂要是没熟悉的裁缝，那我就把给我做衣裳的裁缝介绍来，先少做两件看看，感觉好，下次多做些。”

“如此谢谢弟妹了。”

“一家人，不用客气。”

小虫还有些不舍得“三婶婶，这样不好看吗？”

“呵呵。小虫，你能更好看一些的。”三太太很会说话。

“都是新的呢，我回来之前才做的。料子都是最好的。以前，我衣服穿小了的，都送给我爹部下的女儿们了，她们都可喜欢了。”她对自己的审美还是很有自信的！

“咱们小虫身量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皮肤还黑一些，三婶婶给你的香脂都用了没？”

“用了用了，您摸，可滑可香呢。”她的小黑脸儿伸过来。

“呵呵！”三婶对于这个朴实的侄女，还是挺喜欢的。

她们出去后，老太太哈哈的笑出眼泪，用帕子擦着。

二姐也陪着笑“再也没见过，祖母，您看，是不是跟个花公鸡一个样？”

“瞧你这小嘴儿。。。。呵呵真是笑死。瞧！这就是小家子出身，商家出身！骨子里的东西，改变不了。二丫头，祖母经常与你说出身的重要，你能明白吧？这是内里的东西，不是穿的好戴的好就能改变，会体现在一行一动，方方面面。没几代富足的生活，行动就不会大方得体。做不了官，眼界就开阔不了。家里不出几个进士举人，骨子里的东西就无法提升。呵呵，你再看看你的衣裳首饰，一行一动，知道什么是差距了吧？”

“嗯，还是祖母您教导的好。听说三叔去给二婶和小虫找嬷嬷了。”

“你三叔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唉，让她学学也好，毕竟都姓程，将来一起出去，她这么样子，丢的是你的脸！”

二姐不高兴“也没一起出去的机会。”

“寻常走动也得有的，比如你大姐那里，要是去，肯定要一起去，不然别人问起来，还以为家有什么事儿呢。对你和妹妹们都有影响的。祖母为什么会计较庶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会有很大的影响的，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祖母啊，孙女儿感觉好无奈啊。她现在的样子，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大姐姐家规矩可多呢，去了也是添乱呢。”

“嗯。是啊，咱们家和你大姐姐家，是有大差距的。所以必须让她学好了，才能去，不能给你大姐姐添乱。”

第二天，三婶婶叫来了给她做衣裳的裁缝，给小虫和她娘做了几身。

衣裳做起来，总要有时间，还没等衣裳做好，她们就有应酬了。

先是礼部，突然给虫子娘下了个四品淑人的诰命，虫子爹高兴的看着在接文书和礼服的老婆，嘿嘿的笑。

小虫娘十分惊异，又很感动“妾身是沾了您的光了”。

她还很少有这么客气的时候，程建宜听着心中无比自豪。

算起来，这是程家门儿有史以来，女人中唯一一个有品级的了。

程奉春最是激动。

原来自己爹心心念念的事情，竟然在自己儿子身上实现了。好啊！

重赏了来发文的小吏，跟小虫爹说，“晚饭前给祖宗上烛香，这好事，得跟祖宗说一声。”

家里人也都高兴，除了老太太很是郁闷，大太太有些犯酸。

老太太自己在屋里坐了半天，在闺中时，一个诰命，她根本没感觉稀奇，谁还没个诰命呢？

没想到世事变迁，原来很寻常的事情，到后来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大太太最近被家里的变化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二弟妹居然又强过自己。不由得在程老太太面前说“娘，媳妇听说诰命，也可以给自己的母亲申请，您可是二弟的嫡母呢。。”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

程老太太心里正有火，听言冷笑一声“我稀罕他给我请？我有丈夫有儿子！你把老大伺候好了，让他好好干能升实职，才是正经！”

大太太弄了个大红脸，连连低声喏着。

没过两天，长胜侯夫人请文氏和小虫以及天儿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