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种”黑色的树藤遏住方向反刺,生生洞穿男孩的手掌。殷红的血从掌心顺着深深凹陷的黑纹手臂往外流。
细成一条线的瞳仁亮得好似冰寒刀光,百十阴灵惨叫嘶吼着想要逃窜,却被男孩贪婪地吸食入腹。深绿色的魔气萦绕在他的四肢和脖颈间。冰凉如水的月光下,是碧眼獠牙、吞噬邪物魔气的凶魔。
树藤像只触手一样猛地退缩,却和被挣断如破布的影子一样,化为他吞噬的下一个目标。
“好饿啊”顾不上老道狰狞扭曲的面容,男孩的指甲暴长数倍,被穿刺的紫金钵化为齑粉。黑色的长指甲与苍白瘦弱的面庞形成诡异的对比,一只只飘散的阴灵被他手手抓回,丝毫没有平日寒碜出的斯文吃相。
“杂种,杂种”这邪道修炼百年的歪法子,正是以操控吸食怨灵阴魂灵魔之物为进补,滋长自身功力。如今没拿下这好掐捏的半魔子不,竟然还要赔上他的紫金钵?
这自然不是他最后的手段,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他一时也想不通这血统低贱的半魔子怎么会突然魔化,又变得如此凶恶难缠。
若是今轻易离开,岂不是赔了个倾家荡产。
老道眼中愈发赤红,催动魔气,身上的血纹加深加重,皮肤开裂得像丑陋的鳞片。
“还我还我来”祭出拂尘,老道的灰袍灌满了风,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不断沸腾。
男孩恍若未闻,好像他不是灵巧迅捷的豹子,而是正在贪婪暴食的饕鬄,疯狂而迷醉地大口咀嚼着阴灵魔物的魂魄。
一记红光拂尘势如劈山,埋头在魔气中耸动的男孩终于抬起一双碧眼,里面倒映着漫血光。细成一条缝的瞳仁终于慢慢变宽,空气中是令人胸闷的压迫感,身处一片狼藉的男孩有些晕眩。
沉重的打击袭向头顶,他脑中嗡嗡作响。突然一道金色刀光挽风而来,与拂尘重重打了个旋。
头顶一道锵然入鞘之声,一个白影飞身入院。
“住手”许仙仙听着男孩微弱的呼吸声和风中细碎的杂响,皱了皱眉。
最后出场的往往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许仙仙却只是来收网的。收一道连她自己都在赌的网。
她早知道这老道有问题,为什么不动手?
她早知道朱家会陷入险境,为什么不?
她眼睁睁看着阵法吸走朱六的气血,眼睁睁看着朱大婶横死。她却缩在柴房里看戏?好看吗?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嘶吼着质问自己的画面,然而没有,拦下那道拂尘,院中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等我。”许仙仙没有多,也不想解释什么。风花归鞘,雪月再出,她使了左手刀。
这邪道绝在金丹之上,她从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但也没觉得自己会输。因为她要破的是阵,不是人。
“你又是从哪里钻来的?”许仙仙的脸藏在阴影中,只能看见横劈而来的肃杀刀罡。
拂尘万千雪丝刚韧如铁,直直卷住刀刃向上一拉。许仙仙上身前倾,横握刀柄压下拂尘起势,可惜魔气不断侵蚀刀身,刀光大减。只是短兵要的就是近身,远战便失了优势。
许仙仙以往没有见过修这等阴邪法子的魔道,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轻敌,一时与邪道纠缠难分。
忽然老道大吼一声,手上的拂尘都颤了几颤,许仙仙正好挣脱。
“姐姐”不同以往,这回的声音嘶哑不已,男孩蓬乱的头发里是一双强透出亮光的疲惫碧眼,雪白的獠牙上挂着从老道腿上撕下的破布和血肉。
他一定是被神抛弃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受到半点的祝福。厄运像阴云一样将他和身边的人笼罩,就连他以为的光芒,也被他拖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哪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识海中想要吞噬一切的欲望将他搅得一团糟,最后却被静谧如水的月光一洗而空。
所以他的眸子亮了起来,璀璨如星。
“姐姐,”布满黑纹的脸上是微微上翘的嘴角,男孩轻轻一笑,“你走吧。”
许仙仙怔住,老道也怔住了。
“我知道你可以。”男孩补充了一句,不要命地扑上去撕咬老道的腿。
“我劝你”时间好像按下了暂停键,男孩惊慌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许仙仙,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喉咙和鼻腔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快醒来。”
怎么还不逃呢?他想姐姐你快逃啊,嘴里却嚅嗫着吐不出半个字。
“阵破了。”三刀长舒一口气,雪白的纸片被浸了半边血。两面更好不到哪儿去,只剩下半边被魔气燎黑的碎纸,奄奄搭在许仙仙雪白的肩头。
许仙仙看着滚了一身盐的瘦弱男孩,长吸一口气大吼道:“起火啦”
这一声中气十足,简直可以与朱大婶相媲美,远不符她长的那副风吹了就要倒的样子。
没有人会为陌生人而搏命,更不会为了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搏命。许仙仙惜命,也不爱多管闲事。或许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真的像她吃完一包卤牛肉后的那样走掉,又或者拉些所谓的名门宗派去除了这魔道。
但那样,谁又能保证这个半魔子的死活?
不上同情或者怜悯,更像是有点同命相连的滋味。她自问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也无意施舍。却不知这在黑暗里滚爬得浑身是刺的崽子,为什么就轻易对她卸下了戒备和疏离。
她不爱信人,最是受不了别饶亏欠。
单是那样的几声“姐姐”,她就知道这崽子是犯了多大的糊涂要信她。
所以她去了朱宅,见了那个面目和善的黄道长,还溜进了柴房。她走进朱宅的时候,心就已经颤了。她在害怕,不是害怕满院的死寂,而是害怕告诉他真相。
这对她来是一件太残忍的事,就像辟邪当年那样,那样温柔又残酷的口吻:“我流丹阁屠尽,只余你一人。”她要怎样告诉那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男孩,在踏进门的那一刻,院子里的人就都已经死了呢?
这像是在做梦,五年前别人曾这样残忍地告诉她事实,她现在又要如此残忍地告诉另外一个人吗?
七岁,和她一样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