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宽敞明亮的食堂不去,梁同川和宁光炎、张书华他们几人提着打包好的午饭来到了教习室,瞥见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少女的背影很纤细,外人看来柔弱了些,但其实将养得很好,尤其和那些不如何强健体魄的学子比,气力可谓剽悍。
大概自恃着是水修,这位和他们相处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新人偏好白衣,地上石头上随地坐,掐个咒便能净衣,令人艳羡。
若说刚听闻有一年纪相近的新人要加入,尤其还是位才容兼备的仙子时,归宁书院这和尚庙是好激动了一阵。
但谁能想到只经过半月相处后,这位才容兼备的仙子的梦幻泡影便被戳开,成了演武场内那个日日挥刀习武、疾奔如脱兔,两三天就要将地板砸坏一次的莽夫。
莽妇。
尤其此人行为克制,大概是不想欠他们的人情,所以日日早起诵诗读书的学子们,总是能看见一个纤细的少女肩上扛着和她等体积的米袋往食堂去,一会儿又挑着两桶水朝菜园走,再一会儿到厨房去劈柴……
转得像个小陀螺。
宁光炎至今记得那日清晨自己和梁同川看见她扛着一袋能装下个人的大麻袋远远走来,连忙上前说帮忙,青羡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说后面还有。
两人将一袋米挪过来挪过去,又是拖又是拽好半天才扛起来,脸都憋红了没走几步就看见已经返回的少女,微皱着眉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忙。
此事被其他人笑话了好半天后没多久,书院中的人开始渐渐醒悟,接受了这位仙子比爷们还爷们,令他们自愧不如的现实。
尽管这些事情其实都不需要她去做,可小娅劝过好几次都没用,也就随她去了。好在她动作一向很快,费不了太多时间。
一来二去,那些烧火做饭、挑水剪枝的婆子老头都和她混了个面熟,对这位力气大又乖巧的小姑娘印象很好。
齐炀知道此事后既想笑又无奈,只令鹿闵盯着她些,别和门中其他人生出什么事端。
他不知道的是,不仅没有生出事端,继众人对她“莽夫”一形象所知后,她在学习和领悟中所展现出的惊人天赋让这群爱好学问的“同学”眼红得几乎要和她称兄道弟。
还记得当时许仙仙在半个时辰内默记完那本据说是年年必考的古诗集后,梁同川满脸不信地随意让她背了几首,都是两三百字的长诗,结果一字不差。
许仙仙的解释是,那本诗集她小时候看过,有些印象。
于是梁同川问她,学到了什么程度,念过私塾没有。
许仙仙摇摇头:“我没上过学,不知道自己学到了哪里。以前有过老师,但都被我气走了,他们也不怎么管我。”
不知道学得如何的后果就是,几人联合起来将从蒙学到他们认为目前应该达到程度的,涉及算术、诗词、文章、地理任何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梳理起来。
能背的先是背,这个对许仙仙说不难。她记东西一向很快,只是她不知道,她的速度和准确度对常人来说快到有些离谱。
算术和天文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学习符阵是最先了解的便是阴阳五行和二十八星宿,其中计算庞杂、过程复杂,早练就了她超出一般人的心算能力。
只是那些题目都很新奇,是她没见过的。徐若谷很擅长这些,什么鸡兔同笼、物不知术、盈不足术,都能讲得深入浅出。
徐若水虽然摸不清她到底想做什么,但从来也不问。在晴娘的米粉馆子里向她耐心地讲授如何辨认血迹、如何从影子的形状来判断方向。
青羡每次只待一个时辰就走,也不怎么说话,徐若谷也不知道她到底弄清楚了没,用点心打发他倒是打发得爽快。
同时应了承诺,教给他们基础刀法的一招半式。
也不为何,他们不是霸王花的弟子,不能学霸王花交给她的刀法。而梅花刀又不适合他,所以许仙仙只能帮他们先打好基础。
他们俩学得都挺认真,本来有些武学基础,上手挺快。但真正要操练起来时,却反而迟疑了。
他们对许仙仙下不了手。
这让许仙仙很是恼火,一人揍了满头包,郁闷地背着手回了书院。
第二日起,两兄弟便变得果断极了。
这段时间过得很快,许仙仙手里接过的几乎都是书院里十余人商议过又整理好的内容,无论哪方面总有人擅长。
起先他们忧心许仙仙知识太贫瘠,只求穷追猛赶将常识牢记,不至于在文试上分数太难看。后来却发现此女记忆极强几乎过目不忘,许多东西一点即通,众人大喜过望,几乎要将她奉作神仙。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两件要命的问题。
“《离恨歌》中那句‘犹看伤心处’,伤的是什么心?”
许仙仙不假思索:“人心。”
“人……”那学子顿时语塞,换了个说法道,“为何伤心?”
许仙仙略一回忆,认真地回答道:“你没写为何伤心。”
对方再次语塞,引导道:“那你认为她为何伤心?诗不是背下了吗,你看看诗里有什么。”
许仙仙随他回忆道:“梨花开了,这女子登上高楼,极目远眺,倚栏而歌。”
“对,没错。”
许仙仙想了想:“高楼,有多高?”
还不等对方回答,她便猜想:“高楼远眺,看见远方城墙和军旗而触景伤怀。倚栏而歌虽不知为何,但既然看见远方城墙上守卫的士兵令她伤心,或许是家破人亡,思念故土。”
“倒也……”
许仙仙见不对,继续猜想道:“难道是想要征战沙场,报国无门?”
“欸这……”那人无奈道,“此女子先是拔下了自己的海棠梳,感叹青丝易老容颜易逝后倚栏而歌。”
许仙仙迟疑了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第八次尝试,对方终于败下阵来,颓丧片刻后经小娅和张书华宽慰劝解半天才终于想开,一副已经超脱了的轻松口气,反而安慰许仙仙道:“他们说得对,人总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又道:“你在很多地方已经足够优秀,所以实在做不到的事情,就随它去吧。”
“原来,你也有普通人的时候嘛。”小娅听他们一问一答半天,一个认真一个严肃,偏偏说的完全不在一根弦上,饶是罗禹辰以脾气好着称,没有发作,也遭不住郁闷半天。
反倒是他们一行人把脸藏在袖子后偷笑。
许仙仙没明白自己哪里答错了,到最后也不理解他们在笑什么,又无奈些什么。
而除去诗词外,许仙仙由于从来没有尝试过,在作文上一塌糊涂。
几人最后想了法子,知道她时间匆忙,而短时间也来不及提升,最后想了个法子,拟题作出二三十篇文章让她背下来,又教她如何套用。即使无法套用,直接默写上去估计也能保些分。
时间就在这样紧张而有序的安排下一路前行,其间过了中秋,到处喜气洋洋,许仙仙一边吃着蛋黄馅的月饼,一边听人聊着凌王大婚的种种奢侈铺张,什么往路上撒的金箔砸晕了好几个路人,又什么用法器保存了四五月的桃花瓣不要命地撒,深的地方马蹄一抬就是一阵花雨。
她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感兴趣,只隐隐记起新娘子姓白,和那个坏脾气的白柳儿是一家。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八月下旬。
与顾前辈近一月不见,他这日倒是空闲了,传信让许仙仙回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商议。
许仙仙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