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筵掀开车帘走进来时,只见沈月泠端坐在那,俏脸生寒,烟眉紧锁,眼里似含着化不开的结。
裙角边躺着一只破碎的细瓷茶杯,洇着几些水渍。
听闻动响,沈月泠蹙眉凝眸,抬头望过来,却见是陆轻颜,不由微怔,眼底闪过讶然,旋即止住,半起身见礼道:“皇后娘娘恭安。”
车内多有不便,她行得憋屈,盛筵看着也觉闹心,忙将她按着坐下,把药碗搁在一旁的白玉案几上,上面已摆着多样点心甜糕,想是吃药时拿来甜嘴儿的。
“宫门之外,一些繁文缛节当免则免。”盛筵随手将她脚边几只瓷片拾了起来,撩开车帘往外扔了下去,闲谈般道:“何事至于这般大的火气,也不叫个人进来收拾妥当,仔细脚下踩着,可是白白遭了血光之灾。”
沈月泠见她动作自然语气闲适,又是一愣,自上次一别,陆轻颜隔日使人去玉才人那移了一株桂花去她宫里,并传口谕让她日后不必晨省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位皇后娘娘。
即便从前入宫的半年里,每每也多是见她位于高座之上,贤淑端庄,雍容华贵,仿佛浑然天成一股不可侵犯之势,又艳丽之绝色令人不敢直视。
虽早有耳闻当今陆皇后秉性温和、待人宽容,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她私底下竟这般随意自在,不拘礼节。
上次陆轻颜在她宫内所言所行,沈月泠只当她本就别有用心,故作亲切,如今看来当真是个罕见的妙人。
可惜那公西兰锦珠玉在侧,竟活似个争眼瞎。
沈月泠在‘侯门深院’的尚书府里长大,自小生得形容标致,又聪颖绝伦,熟读经史子集,只恨不是男儿身。
又因她是庶女,府中姊妹们或妒她容貌、或恨她博学,便处处刁难侮辱毫无顾忌,尤其以嫡姐沈锦瑟为最。
沈月泠的生母乃是一个地位卑贱的洗脚丫鬟,生她时便难产去了。无依无靠之下,沈月泠不得已小小年纪便开始为自己筹谋算计,艰难存活。
她曾义无反顾救太子公西兰锦一命,换来此后遂意安宁,也换来了年久缠绵病榻之苦。
公西离芷是她生命里的光,是她唯一不需要算计筹谋,便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他是她此后人生所有的念想。
她恨沈锦瑟,却也更恨公西兰锦!若不是他们……
沈月泠敛下眼睑,遮去了眼里的寒光,按耐住翻腾不休的情绪,半晌适才抬眼看向盛筵,柔声道:“方才想着事,未曾留意,连何时打碎的都不知,倒叫皇后娘娘见笑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皇后娘娘此来可是有何事嘱咐?”
沈月泠惯会猜度人心,却唯独看不透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心里在想什么。
她曾说,她与公西兰锦之间有十年情谊。
因她沈月泠一朝入宫,此情便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平白成了笑话。
何以……她如今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待她?
沈月泠猜不透,也想不明白,但左右她只想寻公西兰锦的不如意,无意多生其他事端。况且陆轻颜从始至终都不曾算计过她,惟一次跪罚,却也算不得什么。因而不论这位皇后待她究竟是何心思,既无敌对之意,她自然也不会去自寻麻烦。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轻颜竟是来劝她吃药的。
盛筵指着几上放着的錾银青瓷碗,情真意切道:“再怎么使性子,药却是不得不喝。何苦叫病来折磨自己。”
沈月泠头脑空白了一瞬,怔怔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要如何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