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甫开始了血雨腥风的裁减,一向行事畏首畏尾,只会暗箭伤人的李吉甫一改行事风格,一口气削内外冗官八百余人、冗吏一千七百余人。
枭王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这次下手,内官削炎魔,冗吏削枭王在各地的眼线,实在是出人意料。
事情一出,尹幕僚每次议事都阴阳怪气。
可无论他们如何针对文尚和林潇,林潇也没空搭理他们,李吉甫敢这样一口气开罪朝堂内外两大势力,无疑是皇帝给的胆子,那皇帝又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就连他立下的太子都是朝不保夕,皇帝成天活在二魔爪牙的宦官手中,这事可太奇怪了。
除非……他有更有把握能扳倒这两大势力,而且这两大势力还不敢动他分毫。
林潇将身边所有能派的全都派出去了,昼夜消息不合眼的收发。
枭王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知道这皇帝肯定是暗地里在搞什么小动作,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亡羊补牢,而不是追究责任。
虽没追责,可林潇也足足有半月都没见过文尚,枭王每天处理事务也伏案在桌前抬不起头来。
各地事务还没处理完,皇帝的第二步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李吉甫带皇帝旨意去了十六房。
其实十六房本是李家宗室诸王的住所,当权的都在宫外置办了宅子,未得实权的则都在十六房内居住。
说起来昭平本也是十六房内的公主,虽说也是王公贵族,却使得无权无势的他们只能住在十六房里。
加上炎魔和枭王一直在其中划界而治,所以婚丧嫁娶实则都是这两个魔在掌控,用来和亲联姻拉拢势力,昭平就是其中最典型的力证。
林潇也知道枭王的手段,陈墨能娶昭平,枭王定然脱不开干系,可选择却是陈墨自己做的。
尽管每次陈墨出现她都要和枭王单方面大吵一架,但也只能是迁怒罢了……
若是陈墨不想,谁又能逼得了他呢?
林潇面色暗沉的看着手中的公文,皇帝封诸王之女为县主,专命有司为其挑选门阀弟子婚配。
如此一来……恐怕炎魔联姻拉拢门阀的梦都破灭了。
这两刀,一削内部势力权臣,二削拉拢门阀源头。
不愧是代父继位的皇帝,下手真是狠啊……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关系,林潇将心中所想跟枭王说尽,枭王却显得有些不耐烦。
“事后诸葛又有何用?皇帝老儿捏准了我们对他的忍让,左右逢源,在中间对我和炎魔相继暗示倒戈,这才放他做出这种事情。真是好算计啊。”枭王声音阴沉,随手扔了刚批完的公文面色不善。
的确,眼下相比皇帝哪里,最紧迫的反而是治下的这些节度使,没有眼线在其中盯梢牵制,这群人什么时候反了都不知情。
林潇低了低头:“这件事我的确没有想到,他竟然借李吉甫的手开了这么狠的两刀。可如今如果真的只顾防各地节度使,一定随了皇帝的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们谁也不敢猜测,不该坐以待毙。”
枭王冷冷一笑:“如今手下被削的零零碎碎,还能做什么事?没有监军怎么叫河北三镇来打?王承宗刚刚对朝堂放软态度,这其中的变数又怎么操控?”
“我倒觉得……未必要跟他打……”林潇眼神暗了下来,“我们手里不还握着一个太子的命呢么……”
枭王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他?一个太子而已,皇帝再立一个便是,而且最近吐突承璀带着老二频繁在皇帝面前晃,若是再立二皇子那不光是眼前,连之后都输去了先手。”
“他自然不敢立二皇子,难道你忘了,皇帝那里还有个郭贵妃横在中间么?”林潇缓缓眨了眨眼睛。
他只一瞬就听懂了林潇的话,心中的燥火一下子就被浇熄了。
现在的皇帝最怕的是什么?自然是怕再出来一股势力来反他,那他就当真是朝不保夕了,杀了太子,无异于在他后院点了一把火,让他无暇再出手。
郭家势大,自肃宗起郭子仪掌控天下兵马就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如今郭家的人遍布朝堂,遵循郭家家风世代效忠皇帝。
毕竟已经过了三辈,郭家被打压的积怨已久,就连嫁于皇帝的糟糠之妻郭氏都不予封后。
“我总觉得,即便郭家已经今非昔比,皇帝还是忌惮郭家的。太子一死,郭家和皇帝的矛盾就会再一次被点着。”林潇的眼神平静,这么多年的历练她已经学会和人生死相博了。
枭王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若郭家不肯反,那该如何?”
“生死存亡之际,他不敢不反。二皇子一旦登上皇位,那就满门皆灭了。”林潇眼神坚定地看着枭王。
“好。”枭王随手拿过一张信纸,写了一方书令,“你带书信去找柒颜,他自知如何做。”
林潇得了手信,当即出了枭王府。
一道又一道的线人递过去,信件被传进了宫里。
林潇袖手站在宫门前,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她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又或许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对是错都不重要了。
她想这么做,她在乎的人全都在这颗大树之下,绝不能倒。
夜幕见深,林潇正在案上批办公文,门外管家求见,得了枭王的首肯上前呈上了一张纸条。
枭王看了便揉进了掌心,掌风一吐,纸条随风化成了粉末。
“走吧。”枭王放下笔墨起身。
林潇有些怔楞:“去哪儿?”
“奔丧。”
两人刚出枭王府不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了整片夜空。
枭王巍然不动,林潇则听得有些心惊。
太子就住在离宫门不远的宅子里,等枭王和林潇赶到的时候,一位满身华服的少妇正伏在床上哭的天昏地暗。
若没猜错,这便是纪美人了罢。
太子府渐渐聚集了许多人,整座府邸站满了吊唁的官吏,却安静的让人害怕。
不久之后,林潇看到了那位姗姗来迟的父亲,他命人拉起纪美人,毫无情绪的指派着人替李宁料理后事。
林潇在人群的最后偷偷看着这个两鬓渐白的皇帝,眉目间还是看得出许些悲痛,众人面前还在强撑着帝王的威仪。
元和七年,太子李宁病逝,时年十九岁,谥号惠昭太子,葬于骊山之北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