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已近午时,我便干脆留下来与青筠一同在前院用午食。吃到一时半,朔诚却急吼吼地来了。
青筠用饭都会让人布菜,所以院中站着许多下人。就在我费力地嚼着一个红烧狮子头,满嘴塞得鼓鼓囊囊时,眼睁睁看着朔诚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卿卿”二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许久,才委屈巴巴地挤出一声“嫂嫂”。
我被他这两个从后槽牙磨出来字一惊,满嘴肉堵在喉咙里不不下,险些噎死。
虽说我是青筠名义的正妃,朔诚唤我一声嫂嫂也是应该,可他一直都是“卿卿”“卿卿”的叫,这乍一喊,我倒不习惯了。
朔诚动作迅速地倒了水递给我,脸却露出了顽皮的坏笑,朝我道:“嫂嫂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人了,吃东西怎么还能噎着呢?来,嫂嫂,快喝点水!”
“……!”
我刚灌下一口水,被他这一口一个嫂嫂,喊得险些吐了出来,心中愤恨道:朔诚,你真是好样的,给我等着!
许是我这般模样实在狼狈,青筠看不下去了,喝道:“阿敏!”
朔诚仿佛被拎住脖子的小鸡仔,立刻安分下来,“是,兄长。”
我好容易缓过气来,问道:“朔家的人不是都被抓了么,你怎么还能在这儿蹦跶?”
朔诚两手一摊,“那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朔’就不是朔家的‘朔’了,不然嫂嫂以为我为什么能自如出入青阳王府?”
听他又叫我嫂嫂,我额头青筋忍不住鼓了起来。
青筠解释道:“阿敏幼时不受宠,父亲见他与我关系不错,便一直带在身边抚养,所以,他算起来应该是父亲的孩子。”
难怪,青筠在朔家排行老二,但朔诚每次见了青筠都是喊兄长,而不是二哥●app下载地址xbzs●。
朔诚将下人全都撤了下去,这才道:“兄长,我此番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的。”
青筠道:“何事。”
朔诚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
我无奈道:“你就说吧,青筠的书房我都进了,难道我还听不得你们这点小破事不成。”
朔诚闻言,忙道:“不是不是,卿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不是要瞒着你,只是此事似乎与你那个护法有些关系,所以我担心你……”
我皱眉,“跟阿娆有关系……难不成是昨天那个公子?”
朔诚点点头,“正是。”他转向青筠,道:“昨日朔湘游河时发现那人举动有些蹊跷,于是借口邀人船一见想探探对方身份,谁知对方屡屡拒绝。无奈之下,朔湘便撞了对方的画舫,这才以赔罪为借口将人带到了城西的别院。”
青筠看了我一眼,这才问朔诚道:“说起此事,我正想问你,那人的身份可查到了?”
朔诚点点头,道:“仈Jiǔ不离十。听朔湘说了以后,我便立刻派人去查,却发现对方似乎是跟使团一同到须臾城的。我问过船夫和接触过他的人,他的口音和平素习惯似乎是凌云人氏,我担心他是凌云帝暗中派来的人,细查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发现他跟这来的那些官员竟都有联系。
得到消息后,我觉得不大对劲,于是立刻让凌云那边的人查查此次离京之人的名单,消息刚刚才到,我一收到,就赶来告诉你了。”
说着,朔诚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青筠,“我并不知道此行来了哪些人,所以直接把名单带来了,你看看,这面有谁是未曾在巡查使到须臾城时一同来拜见过你的。”
青筠接过去看了一眼,笃定道:“元明霁。”
朔诚闻言,脸色垮了垮,复叹了口气。
我并不知道朝廷的这些事,于是问道:“这元明霁是谁,很厉害么?”
青筠道:“元明霁是旧龙吟国元家的嫡长子,十八岁考取文试状元,入仕三年建树颇多,还是翰林学士中的佼佼者,多次参与文试考核命题,曾得凌云帝赏赐一支银毫御笔,所写文章奏疏可直呈凌云帝龙案之,无人敢拦。
人称古有春秋笔,月旦评,今有银毫笔,徐公书。这银毫笔指的就是元明霁,而徐公书指的便是帝师徐家每月一份的奏书,此二人所言所行,皆为朝中大臣、文人士子所看重甚至是尊崇。此次,他应该是奉命暗中查访北疆的。”
我扶额,朝朔诚笑道:“所以,你们昨天把一个斗笔直谏的翰林学士给拖回别院去了?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没有,比如严刑拷打,或者威逼利诱之类的。”
朔诚苦着脸看了我一眼,道:“卿卿莫要笑话我了,我们并未做什么……”他迎着青筠冷淡严肃的目光,两个手指颤巍巍地捏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只是,稍微地,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而已。”
青筠淡声道:“问了什么?”
朔诚道:“朔湘说,她三日前便发现那元明霁在游河时一直派遣属下沿河绘制须臾城景象,行迹颇为鬼祟,且连续数日皆是如此行事,担心他居心叵测,她才会如此行事。此后我们也只是试探地问了问此事,并未做得太过。且今晨,卿卿那护法便将人带走了,当时见是她,我便未曾出手阻拦。”
青筠道:“你只知元明霁是凌云帝心腹,却不知这元明霁外出视察时,素喜绘制当地风土民情,制成画册,呈送皇观看。文案奏疏或许不能如实描绘位者的管理手段,可当地百姓的生活方式却是无法改变的。你二人如此行事,分明是自己在把证据把柄递给这元明霁。”
朔诚无辜道:“可当时我不也不知道他就是元明霁啊,我这不是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么,如今该怎么做才好?那元明霁不会暗地里给咱们使绊子吧。”
青筠道:“这倒是不会,元明霁此人年纪虽轻,但行事沉稳,为人正直不阿,不管别人是恶语相向还是讨好奉承,他该写的照写不误,不该做的,则半分不会逾越,想来应该不会因为你二人的无礼之举便故意改动画册或奏疏。”
“啊,那就好那就好。”朔诚这才放下心来,执起筷子准备用饭。
我问道:“那你可知今日那元明霁动向?”
朔诚道:“有人让盯着,不过,卿卿问这个做什么?”
我道:“你不是也说阿娆今晨让人救过他么,阿娆既与他有过牵扯,我便需得查清此人身份,熟知此人为人品性,以免她识人不清,被人诓骗。”
“这……”朔诚一边扒饭,一边问道:“你那护法,我瞧着与你年纪相仿,你怎的如此不放心她?这点小事,虽说是做得唐突,可也无甚大碍啊。”
此话如今在我听来便是在暗示,阿娆虽然与我年纪一样大,却并不如我,我对她所做之事干涉甚多,听得我心里膈应得很,忍不住皱眉道:“你究竟说不说?”
“好好好,卿卿,你别生气,我说,我说便是。”
朔诚见我不高兴,忙赔笑道:“那公子被你的护法救走之后便回了客栈,之后曾与来使通信,我们私下截获了信件,发现不过是普通往来,询问其他巡查使查访进度的而已。
不过,你真该放手让你那护法多去做些事了,我先前去与你的人交涉时,听说她在你们那分堂里做什么事都会先与人商量,自己不是很能拿定主意,一度被那些属下排斥,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若是你一味护着她,会将人宠坏的,往后她如何在炎华宫立威?”
所以,连朔诚也这么觉得么。
我捏了捏眉心,道:“好了,我知道,此事你不必多说。”
朔诚还欲说什么,青筠道:“吃饭。”
朔诚于是闭嘴,低头扒了两口饭,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兄长,那朔家的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总不能这么一直关着吧,我来的时候看见那群文官武将可还在议事殿那院子里站着呢。”
青筠道:“朔州看似对官场无意,可势力却早已侵染了北疆政权,要想彻底将他们除去,唯有连根拔起。我们只需静静地等着就好了,如今在牢里的又不是我,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