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时,医堂后院里打得正热火朝天。
粗略一数,在场的剑宗弟子足有三十多人,个个武功不俗,而为首的正是燕诀。
朔诚此刻被属下护着半坐在角落里,狼狈得很,燕诀则带人朝朔诚所在之处发起猛烈的进攻,一副要将朔诚当众斩杀的样子。
这样下去,炎卫和朔诚的属下根本顶不了多久。
未免燕诀认出来,我与赤溪都戴了面具。从炎卫手里随意拔了把剑,我道:“只需保全朔诚便可,速战速决,切不可恋战!”
“是!”众人应了,随我一同攻了进去。
炎卫挡开旁边的剑宗弟子后,我与赤溪便朝燕诀的方向靠近。
见燕诀手起剑落,一连斩杀炎华宫两名弟子,还欲对面前的炎卫下杀手,我忍不住沉了脸:“燕阁主好生厉害啊,欺负这些手下,为难一个伤患,算什么本事?”
燕诀闻言,分神朝我看来,“你认识我?”
我轻笑,眸中闪过一抹嗜血,“大名鼎鼎的天罡阁阁主,岂敢不识。只是今日阁主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说完,我与赤溪一左一右朝他攻去,刀剑合击,将燕诀一柄长剑困住,无暇再应付其他人。
我抽空朝那几个受伤的炎卫喊道:“愣着做什么,速速退下!”
“是!”那几几个炎卫闻言,连忙抽身退开。
“卿卿!”
角落里,朔诚认出我以后,兴奋地大喊,似乎还想跑过来,却因为动作太大了扯到了身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与赤溪合力压了燕诀三招后,我这才抽身朝朔诚跑去,见他方才那么一折腾,身的白色纱布又渗出血来,忍不住骂道:“不想死就给我老实一些!”
朔诚朝我笑得眉眼弯弯,全然没有一点身处险境的自觉。
我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发现除了背那一刀,腹部的伤口也不浅。
朔诚这时候还不忘贫嘴:“卿卿,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你还好意思笑?”
见他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我忍不住骂道:“若非你要参加那破比武,今日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若有下回,本少主定然任由你被人乱剑砍死!”
朔诚哼笑,“卿卿才舍不得呢!”“
我把从属下手里拿来的止血药粗暴地塞了两颗进他嘴里,喝道:“老实一点,我带你走!”
朔诚被药丸噎得头脸红红,说不出话了。
燕诀见状,朝我喊道:“既然阁下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燕诀是什么性子,今日,此人我要定了!”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我凉凉一笑,带着朔诚在炎卫的掩护下开始撤退,燕诀想要脱身来追,却被赤溪带人缠住,分身乏术。
朔诚一边跟着我往外撤,一边道:卿卿又救了我一次,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卿卿了……”
我冷冷道:“那你就闭嘴巴!”
见退得差不多了,我便把人推给赤云,“立刻带他走!”
说完,我又带人折返回去,迎身后追出来的剑宗弟子,吩咐道:“拖住这些人,让赤溪有时间带人撤退!”
“是!”属下们应了,赶紧跟着我一起对付这些人,赤云则扛着朔诚就跑,连半点拒绝机会都没给他。
“卿~卿~你要小心啊——”
朔诚支离破碎的声音远远传来,听的我一阵发毛,手一抖,砍断了面前一人的脖子。
赤溪且战且退,一把迷香撒出,总算是撤了。奈何官兵迟迟未到,我如今又没有内力,轻功使不出来,要在燕诀手下逃跑,着实有些为难。
赤溪看出我的为难,近身后,低声道:“少主,属下得罪了。”
说完,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足尖一点,带着我与炎卫一起越过了街巷墙头,逃之夭夭。
这燕诀也是个狠人,哪怕手下弟子折损半数,也还是带人在后面远远跟着。跑了近半个皇城,见后面终于没人跟着了,我们又连忙寻了家店,买了几身衣裳换好,易了容,这才在河边寻了个花楼歇歇脚,喘口气。
为什么偏偏选花楼?
因为越是这种时候,花楼的生意就越好,各种各样的客人都有,燕诀也不可能找门——他们那样的名门正道,规矩多得很,轻易不会踏足这等烟花之地。
说起来,我堂堂炎华宫少主,还从未如此丢脸过,竟然被剑宗的人撵着追了一晚,还是被自己的属下带着跑!都怪朔诚那个缺心眼的家伙,回头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炎卫们休整好后,留了轮值的人,便尽数退下了。
方才跑了近一刻钟,且都是被赤溪抱着,一路折腾下来,我腰都快断了,此刻不免有些难受。
赤溪见我一直捏着腰,跪在我面前,道:“当时情况紧急,属下唐突,还请少主责罚。”
“行了。”我叹道:“你也别跪着了,让人去探一探情况如何,燕诀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把官兵往他那引一引,别再让他们再找门来。
这次朔诚会被他们盯,多半是因为七巧,如今我既然出了手,便难免牵扯到青筠和炎华宫,你且传信给青筠,告知他燕诀的事,也好早做准备,炎华宫那边也知会一声,提防这剑宗对门下堂口发难。”
“是。”赤溪出去传了消息,很快折返回来,“少主,今晚我们还回别宫么?”
“回。”我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道:“朔诚没有易容,燕诀那么聪明的人很快就会查到别宫去,他是剑宗之人,登门拜访不会有人起疑。虽然青筠的身份无人知晓,可我的身份先前却被连月发现过。倘若我不在,他定会把事情联系起来,查到炎华宫头。若真如此,炎华宫和弑神殿在世人眼里便绑在了一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炎华宫与弑神殿都是邪道一大势力,稍一动作,都会在江湖引起一阵血雨腥风,而且,就算要联手,那也不该是这样被动的局面。
“是。”赤溪应了,随我一同往外走。
出门时,花楼鸨母还十分高兴地让我们下次再来。
再次让赤溪用轻功带着我回去那是不可能的,现下又没有车马,便只好步行。
赤溪见我扶着腰走得艰难,忍不住道:“少主,不如属下去让人备一辆马车。”
我想了想,道:“不必,马车太惹眼了,若别宫附近有他们的人盯着,我们堂而皇之的坐马车回去,岂不是自己把把柄送给他们?”
“可是少主……”赤溪看了我一眼,快步走到我身前蹲下,“少主,让属下背你吧。”
我摇摇头,道:“不必了,走一走松松筋骨也好,你奔波一日,想也累了。”
“……是。”赤溪的身形似乎顿了顿,然后站起身来,跟在我身后。
已至子时,夜风终于不再让人燥热难安,反而带了几丝微微的凉意。夜已深了,集市散去,百姓大都回了家,几个小贩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收拾着摊子。
零零散散几个人在街走着,未尽兴的顽童还在闹着要父母买零嘴儿,柜台前的夫妻则在盘点今日的账目,偶尔的争吵和话语都带着几分平淡的欢喜。
看着眼前繁华尽散的街头,我忽然有些感慨,“赤溪,你想过做一个普通人吗?”
赤溪与我并肩而行,答道:“少主这是何意?”
我道:“普通人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只需惦记家中的柴米油盐,想着如何维持生计,不必日日把性命放在刀尖,时时刻刻警惕着所有人,平凡,却幸福。”
赤溪沉默着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低声道:“少主,如今这样很好,赤溪很知足。”
知足。
也是,若赤溪和银叶没有被我带回炎华宫,此时是否活着,尚未可知。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沾染了数不清的人命,而今晚的一切也在不断地提醒我,无论如何,我都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不可能摆脱自己的身份。
是啊,本就是痴心妄想,我与青筠,从来都是一路人,我们太像了,同样的冷血无情,同样的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同样的肩负着成百千人的性身家性命……
这样相似的两个人,从人世间的冷暖中摸爬滚打出来,早已是冷心冷性,根本没办法卸下身的盔甲,坦诚相待。
哪怕青筠把性命交付,我也不敢信,不能信。
我轻叹,却是道:“赤溪。我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