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疑惑道:“少主为何这么肯定?难道您跟那燕诀有什么交情不成?”
我摇摇头,“没有。燕诀这人虽然嫉恶如仇,但当初他既然肯答应我保护阿娆,那就说明他还算信守承诺,并不是个刻板的家伙,且我也早与他说过,若是他要带阿娆回去审讯,他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如今剑宗宗主多半是没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不择手段的抓七巧。这个关头,他不会再招惹炎华宫。”
沐秋道,“少主思虑周全,属下佩服。”
听她这么说,我只觉得有些可笑。若我真是思虑周全,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若真是思虑周全,阿娆又怎会失踪,朔诚又怎会因我而死?
可这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能挽回,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只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不管有多难。
马车在别宫门口停下,我隐约听见有很多人说话、哭丧的声音,还有布条被风吹得哗哗响的声音,甚至闻到了烧纸的味道。
看来,朔诚的灵堂,是真的搭成了,他也是真的去了。
“少主,属下扶您下去吧。”沐秋站起身来,掀开了帘子,然后搭着我的手,把我带下马车。
想是先前她便与青筠知会过,又或许是青筠太过伤心,无心再管事,我们一路进去,畅通无阻,甚至还遇了几个前来吊唁的人。
沐秋知道我看不见,便细细给我描述着眼前的景象:“少主,朔公子的灵堂就设在前院,进门后的石板路被洒满了白色的纸钱,还支起了灵棚,门口已经立好了下马幡、整仪幡和落泪幡三幡,不过您放心,今日属下未给您搭多余的配饰,不必管的。只是您既然是来吊唁的,又是女客,待会儿还是少要走个过场,至少得在落泪幡前哭几声。”
我点点头,听着耳边震天的哭号声,只觉得手脚都有些麻木。那一声声哭喊,就如同割在我心头的钝刀,不致命,却疼极了。那样一个鲜活的少年,如今我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走进院内后,闻得一女子道:“这位姑娘也是来吊唁的?可是公子的旧友?”
这声音我熟悉得很,正是灼红。虽然她的声音比之先前跟在我身边时沉重了不少,但我还是立刻就分辨出来了。
我捏了捏喉咙,道:“小女曾蒙公子恩德,今闻此事,悲痛欲绝,特来……”
话未说完,我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随即手腕便被人扣住,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人便拉着我往一旁快步走去。我看不见,走得跌跌撞撞的,十分狼狈,几乎就是被他拖着走。
“王爷!”身后传来灼红的惊呼声。
青筠沉声道:“你不必管,接待好宾客便是。”
我没反抗,因为我太熟悉青筠的脚步声,以及他身的味道了。哪怕院子里满是焚烧纸钱香烛的气息,他靠近时,我也立刻就辨认了出来。沐秋没拦,也没追来,她知道我对青筠心中有愧,而且暗处还有炎卫跟着,出不了事。
青筠拖着我一直在走,我想,就算是他现在要杀了我,让我给朔诚陪葬,或许也是应该的吧。假如是青筠害死了阿娆,我也会气恼至极,忍不住对他下手的。
青筠终于停了下来,我堪堪站稳,正战战兢兢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质问,甚至是呵斥或者刀剑相向,可却忽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嘴唇被人狠狠堵住,接着便是青筠发狠的啃咬。
仿佛在惩罚我似的,他一遍遍的凌虐着我的双唇,毫不怜惜,连舌尖都险些被他吞入腹中,扯的生疼,完全没有半分柔情。
若放在平时,我一定会将他推开,甚至想杀了他,可如今,我却心虚了,我却没有。他现在,肯定恨极了我吧。
吻罢,青筠发狠似的在我唇一咬,恨声道:“你为什么还敢来?!”
我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任何话来为自己辩驳,最终只道:“对不起。”
青筠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你好狠的心啊,让我在短短几日内痛失爱妻,又让我没了兄弟,华幽,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闭了眼睛,虽然闭不闭眼我都看不见,沉声道:“我知道,若不是因为我,朔诚也不会这样,你要怎样,我都能理解,只是,我的命如今尚不能给你,我还没有寻到阿娆,你且让我找到她,等她继任了宫主之位,要杀要剐,都随你喜欢。如何?”
“你说的,可是真的。”青筠的声音冷了下来,似乎还压着几分怒意,想必是恨极了我。
“是。”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等到阿娆位,我便没什么牵挂了。赤溪和银叶会尽心扶持她的,便是没有我,我相信,阿娆也能掌管好整个炎华宫。
“我知道你把朔诚当做亲弟弟一样看待,是我害了他,你恨我也是应当的。你若是要我的命,尽管拿去便是,不过,不是现在。”
“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青筠沉声道:“你的命,是朔诚救的,我怎么会杀你?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华幽,你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他这么说,我微微一愣,“难道你不恨我吗?”
“恨。”青筠道:“如何不恨,昨天早出门时,阿敏还活蹦乱跳的,次日再见,却已没了生息,让我如何不痛,又如何能不恨?可我喜欢你我爱你,你知道的,连我的命我都愿意给你,我又怎么可能舍得杀你!
更何况,就算我想杀你,阿敏也一定不会答应的。他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愿意对你以命相护,我若是杀了你,岂不是让他白死了。”
“……对不起。”我微微一叹,只觉得心中的歉疚更深了。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情绪。因为在过去,我不管杀了多少人,杀了什么人,都不会有半分负罪感,更别说是歉疚之情,可这一次却不同。
朔诚心性单纯,我对他却从来没有几分好脸色,直到他故去前,我还在冷言冷语的待他。可他也确实为我做了很多,对我很好,再加我跟青筠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纠葛,以及朔诚和青筠的关系,此事又是因我而起……我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青筠。
青筠若真对我动了真情的话,那我还真是往他心口狠狠捅了两刀啊。
见青筠没说话,我也察觉不到他的呼吸。过了许久,还是没动静,我便以为他是离开了,于是试探着唤道:“青筠?”
无人应我,那应该是离开了吧。也是,被我气成那个样子还不走,也不是他的性格。
这么想着,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前探了探,没碰到任何东西,然后试探便着往前走去。
此刻,我只恨自己方才被青筠拖过来时,心中一直盘算着他想要做什么,所以未记此处是何处,大门又在什么方向,现在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只能靠我自己摸索了。
就在我觉得快要走到门口时,却忽然撞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闻到熟悉的龙脑香后,我皱了皱眉,连忙推开他,却被压着再次扣入怀中,“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敛了敛情绪,平静地道:“无事。你不是离开了么?”
青筠冷声道:“还想瞒我,你现在根本就看不见,是不是?我方才根本就没走,可你却看不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抿了抿唇,并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更何况他又是弑神殿尊主,就算他不会趁机对炎华宫下手,难保他手底下的人就没有这个心思。
我伸手推开他,想要转头离开,熟料刚走了两步便磕在了墙壁,整个脑仁撞的生疼。
“还不承认,都自己往墙撞了,这又怎么解释?”青筠轻哼一声,掰我我的身子转向他,问道:“疼不疼?”
青筠似乎用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摇摇头,“不疼。”虽然磕的用力,但这点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时,我只觉得额头感受到一阵暖风,还带着……些许花茶的味道?
“走吧,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眼睛看不见了,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青筠拉着我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声音似乎带了几分无奈,“小心脚下,有门槛和台阶。”
依着他的话抬腿下台阶,一路顺畅。
青筠道:“既然都来了,那就去送阿敏最后一程吧,如今天气炎热,尸身久放会腐,带不回北疆了,我准备待会儿便给他封棺,今晚行火葬。他若是在天有灵,看见你好好的,走得也放心些。”
“好。”本来我今日也就是想来看看他,能参加葬礼,最好不过。
跟着青筠回到灵堂后,沐秋立刻走到我身边,低声询问道:“少主,你没事吧?青阳王方才对你动手了?”
想必是额头的红印子被她看见了,我解释道:“不小心磕的,你替我看着点路。”
说完,我把手从青筠手心挣脱出来,把右手搭在沐秋手臂,问道:“让你带来的东西都交给灼红了吧?”
沐秋点点头:“少主放心,都已经办妥了。那我们现在是回去了吗?”
我道:“不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青筠答道:“等这一轮哭完,便会合棺出殡,到城门外的祭坛举行火葬。我还要去看看祭坛那边准备得如何,你且在别宫稍等片刻罢。”
我应道:“妥。”
“少主,你该不会要参加完火葬再离开吧?”沐秋闻言,急忙道:“您都昏迷一天了,粒米未食,身又还有伤,怎么能如此劳神呢?”
“无妨。”我道:“先领我进去烧点纸钱吧,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一尽的。”
“……是。”沐秋只得扶着我往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