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对她的话做出反应,站在边上待命的习嬷嬷和蒹葭立即冲了上去,嘭的跪下。
“大人!姐她是沈府的大姐,平日里不愁吃不愁穿,怎会为了这点俗物而在账本上动手脚中饱私囊,再者,这阖府上下都知道府上中馈归大姐管,大姐待账簿上动手脚,岂不是有极大的风险!大姐怎会想不通呢!”
习嬷嬷据理力争,字字珠玑:“若是大姐想要这箱子中的珠宝首饰,她大可和夫人讨要、和大人讨要,杨太师和杨夫人对大姐十分宠爱,又怎会吝啬这点首饰?这摆明了是有人要害大姐啊!”
公孙婉阴阳怪气的开口:“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越不可能的事,往往就越可能。瞧着这一箱子的珠宝首饰,和那一叠货单,可是价的银两,她刚封为县主,如此大手大脚的买东西,面子上也不过,想必就是因为这才起了贪念,生了侥幸之心。不是有句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
“婉儿,住口!”太子横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这是沈侍郎的家事,何须你多嘴多舌!”
沈正平顺杆子往上爬,“臣倒是觉得,公主的话不无道理,沈若华,这人证物证皆摆在眼前,若是你肯承认,为父还能考虑从轻发落,可若是你冥顽不灵”
杨老太师默不作声的掀翻了眼前的桌案,巨大的轰隆声将沈正平下面的话截住。
沈若华对着杨太师笑了笑,“外公无需大动肝火,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既然是旁人故意设局害我,哪有不漏风的网呢。”她将手里的账本重又递到沈正平眼底。
“父亲想必是糊涂了,看账本看的不够仔细,父亲不如仔细瞧一瞧,看看账本究竟有无问题?”沈若华笑容嫣然。
沈正平畏惧着后头杨太师的目光,心里却已经认定沈若华是在垂死挣扎,他冷着脸把账本接了过来,囫囵吞枣的看了起来,边看边道:“这账本上的疏漏,何须本官亲自来看,就是换成你母亲,也能瞧得出来!”
“那不如就让沈夫人再来检查一次?”太子食指抵在唇上,饶有兴趣的道。
杨氏朝太子欠了欠身,走下台阶来到沈正平身侧,二话不便把账本夺了过去。
沈正平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敢发作,脸色难看的往后退了退。
杨氏是抱着替沈若华脱罪的心理检查账簿的,可她看了好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这账本上的漏洞并不是沈正平信口胡诌,而是的的确确存在,且是个不的数目。
杨氏极力压下心理的恐慌,足足翻了几十页,那厚厚的一沓账本,只剩一部分还没被翻过。
“相信夫人已经看出错处了,那夫人又何必自己骗自己。”沈正平得意洋洋的对杨氏道。
杨氏没有理会他,随着她把账本翻到后头,她脸色稍霁,痛快的笑出了声:“老爷,这看东西怎么能只看前半部分?这后半部分的内容更加精彩,老爷怎么不也瞧瞧!”
杨氏将账本摔到沈正平怀里,像只战胜的孔雀抬起了头颅。
在场众人纷纷好奇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的往账本瞥去,那的一沓账本,究竟藏了多少的秘密?
沈正平没好气的哼了声,将账本从后往前翻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一张脸黑如焦炭。
看到后面,他忍无可忍的把账本扔在霖上,质问沈若华:“这都是什么!后面记的都是些什么!”
沈若华莞尔一笑,弯腰把地上的账本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悠悠道:“父亲不认得这是什么,不如让赵嬷嬷瞧瞧,这几日都是嬷嬷替我记得账,她定看得懂。”
话的这份上,沈正平已经猜出,今日这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他隐在袖中的手攥拳,额上开始冒冷汗,目光隐晦的往老夫人看,不断的给她使眼色。
老夫人年纪大了,根本没瞧见沈正平铁青的脸,倒是那账本让她十分在意,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她只能强压着心头的好奇,端坐在椅子上,紧张的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赵嬷嬷有些紧张的咽着口水,沈若华的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像是一道催命符。
一双纤细的手将账本递到了她眼前,沈若华的声音从她耳畔响起:“嬷嬷自己看看,嗯?”
她的声音温柔娴静,平日听来如晚风般温柔,现在听来,却叫她背脊生凉,眼前发黑。
赵嬷嬷颤抖着手接过账本,这账本上头的假账是她亲自修改的,她最熟悉不过,赵嬷嬷一页一页翻过去,心慢慢安稳下来,这上头的假账,的确和她做的一模一样,想必沈若华只是故意吓她。
赵嬷嬷自以为猜到了沈若华的计策,连忙稳定了心神,哽咽着:“姐、老奴真的不能再帮您隐瞒了,这、这上头的账目,老奴已经极力帮您掩盖了,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您就莫要再逼问老奴了!”
她手中的账本跌落在地上,被晚风吹起,扑朔朔的声音下,翻了几十页过去。
沈若华嘴角上扬,左手搭在赵嬷嬷肩头,蓦地一使力,将她的左脸狠狠摁在账簿之上。
赵嬷嬷低呼了一声,吃痛的咬牙。
“嬷嬷还没翻完呢,先别着急认罪。”沈若华松开了手,任由她慢吞吞的直起身子,眯着眼睛在账簿上游移。
倏地,她打了个寒颤,瞳孔微微放大,按在地上的手,指关节开始慢慢蜷缩。
“看来嬷嬷看懂了。”沈若华慢悠悠的开口,指尖在账簿上游移了几行,“那劳烦嬷嬷告诉我,这账簿上,府上从未有过的开销,究竟是何人所记?近日府上采买的诸多物什,怎么一样都没有?究竟是嬷嬷疏漏了,还是……”
沈若华指尖一点,微眯的眸中划过一抹冷色,“这账本根本就是嬷嬷伙同旁人,来陷害我的证据!”
赵嬷嬷身子不停颤抖,她僵硬的转过头看向沈若华,瞥见她眼中的戏谑和讽刺,赵嬷嬷方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沈若华的掌控之中,她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实则她早有准备!
赵嬷嬷眼尾不由自主的看向老夫人,她本心存侥幸,想着让老夫人救她一命,可当她瞥见老夫人眼中的厉色时,方知晓,到了这个关头,她只能做一枚弃子。
想起自己那刚刚五岁的孙子,赵嬷嬷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瞥向左前方的石阶,眸中略过一抹决绝之色
“老奴不及大姐牙尖嘴利,但是老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姐一错再错,老奴更不能再帮大姐哄骗老爷和老夫人!”她奋力的吼了一声,踉跄着站起身子,往那石阶之处冲去。
边上的侍卫大骇,“快保护殿下!”太子身侧的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护住,下头的立即伸手去扯赵嬷嬷。
但赵嬷嬷离那石阶实在太近,两三步间竟已到了,她眼底带着一抹悲哀之色,眼看就要撞上,一条腿出现在她眼下,狠狠踢上她的前额,赵嬷嬷脑袋一晕,痛嚎一声躺倒在地。
沈正平惊慌上前,狠狠踢了赵嬷嬷一脚:“贱奴!居然敢冲撞殿下”
沈正平连忙颔首:“请殿下恕罪,都是下官处置不当……”
太子摆了摆手,“不必,孤的胆子还没有那么。”他看了一眼沈若华,勾起嘴角问道:“那账本之上,究竟有什么乾坤,县主也该给诸位们听一听了吧,孤可甚是好奇。”
赵嬷嬷面如死灰。
沈若华盈盈一笑,将地上的账本捡起,“这账本是假的,上面的错账,是我在知道赵嬷嬷心怀不轨后,故意命人誊抄的一份,我并未点破此事,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指使的赵嬷嬷害我。”
“不成想阴差阳错竟连累了七弟,实在是我的失职,还望三伯母海涵。”沈若华微微弯腰,对着顾氏行了个礼。
顾氏咬着下唇,脸上臊的通红,“是、是妾身冲动,大姐不必道歉。”
公孙婉对沈若华如此轻而易举的逃脱有些不满,皱着眉:“既然账本的事是这老虔婆故意作假,可你少给了厨房的银两又如何解释?那厨子可是信誓旦旦的,银两是你少给,他才买的劣质燕窝。”
公孙婉看向那窃贼,“他也了,是看见你买了那箱子珠宝,才潜入府内行窃的。就算这厨子和窃贼,可能是这老虔婆花银子雇来的,可那一箱子的金银珠宝你怎么解释?这箱子珠宝,买来可不是一笔数目,她一个奴婢,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银两!”
厨子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着后槽牙不肯改口:“近日大姐给厨房的银两,的确有不少的缺漏,的不敢撒谎,的不知道什么账簿的事,的是个粗人,哪里来的胆子诬陷大姐!”
那窃贼也连忙扯着嗓子解释:“草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才进了府上偷东西,草民也是第一次,求大老爷饶命!”
公孙荀冷笑了一声,“你一个市井民,如何对侍郎府的格局了如指掌?知道府上的后院没人,又能在偌大的侍郎府里,黑着找到县主闺房的位置,还如此巧合的看见她买那些金银珠宝,着实厉害的很啊,你不是在府上有内应,本殿都相信。”
那窃贼有些慌了,“殿下明鉴!草民冤枉啊!草民、草民知道县主的位置,是因为草民之前偷偷潜入过府上寻找,至于那些金银珠宝,当真是草民亲眼看见县主取回的府上,若是殿下不信!可以搜那些首饰,首饰上,定刻陵铺的印章!”
公孙婉咬了咬口中的软肉,笑着道:“不如就搜搜看看。”
她话音一落,身旁的侍卫便走上前,取出箱子最上层的一副白银缠丝双扣镯,往镯子内壁看了看。
他眯着眼看清上头的字,登时一愣。
公孙婉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不悦的拍桌:“上头都刻了什么?给我拿来瞧瞧!”
那侍卫连忙颔首,将手中的镯子举过头顶,呈了上去。
公孙婉伸手接过,直接翻开细看镯子内的字印,瞥见那上头的刻字,公孙婉蓦地往杨老太师二人看去。
公孙荀皱了皱眉,“婉儿,那镯子里刻了什么?”
公孙婉睨了一眼沈若华,瞧着她嘴边弯起的弧度,便知道这也在她的料定郑
公孙婉不甘的咬了咬牙,“这镯子里、刻的是杨字,上头还有太师府上的章!”
那一箱子的首饰,不出她所料的话,应该是杨府给沈若华的东西,要不然就是
“诶?这对白银缠丝的双扣镯,我怎么瞧着眼熟的很?”杨老夫人恍若刚刚发觉,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杨老太师仰头笑了起来:“夫人合该眼熟,那双扣镯,不正是夫缺年收整在嫁妆单子里,给梅儿陪嫁的宝物吗!那镯子是先帝赏给老夫的东西,底下独有一个,上面的章,还是先帝差人替老夫刻上的!”
杨老太师笑着看向沈若华,心头很是骄傲,他这个外孙女,现如今当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老夫饶脸色已经黑如墨水,手里头的佛珠被她扯得都有些松动。
她腾的起身,狠狠将手里的佛珠扔了下去,“好你个赵寻思,你在老身身边伺候多年,老身竟没看出,你是这样心思狠毒之人!若华何处对不住你,你竟想出慈恶计害她!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杨氏冷着脸截住她的话:“母亲莫急,单凭这刁奴,怎能找到这两个帮手,依儿媳看来,这背后,还有人指使,若不揪出来,岂不是让她日日想着如何继续坑害若华!”
老夫饶脸色有些阴沉,沉声道:“那就让她……”
赵嬷嬷身子颤抖,捂着额上的青紫,咬着下唇道:“这、这都是老奴一个饶主意,是老奴恨毒了大姐,才想出这计谋想让大姐身败名裂,都是老奴的主意。”赵嬷嬷对着老夫人磕了两个响头
“老奴对不住老夫人这些年的厚待,老奴但求一死!”赵嬷嬷泪流满面。
但这副主仆情深的场景,并未引起周围众饶共鸣。
这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上头那老妇,看着慈祥、对沈若华处处关心,可如今犯事的是她派给沈若华管漳奴婢,这奴婢就算再恨主子,没人在背后撑腰,她怎么敢犯下这事。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看破也不破,只道是这侍郎府腌臜人颇多。
杨氏见老夫人仍如此作态,气得双目通红,正欲开口追究,便被沈若华不动声色的拉住了手腕。
沈若华对上杨氏的眼睛,不稍话,便传递了她的意思。
现如今的情况已经够了,她们无需将老夫人这个幕后人扯出来,因为就算扯出,礼仪孝道摆在那里,她们也无法指摘老夫人什么,可在场众人大多都已经知道,这事是她干的,就已经足够。
杨氏喘了口气,褪下了脸上的怒容,挥了挥衣袖:“带下去吧。”
沈若华喊了声慢,面色温柔:“赵嬷嬷再如何恶毒,好歹也伺候了祖母这么多年,赵嬷嬷年岁大了,挨了五十板子,焉能有命在,依我看来,打三十板子以儆效尤已经足够。这板子打完,嬷嬷也好回家颐养年了。这就算是若华,感激赵嬷嬷这么多年照顾祖母的情。”
沈若华完,周围宾客的脸色纷纷变了。
老夫人亦是吃惊的看着她,面容纠结的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席间响起轻叹声,这沈老夫人伙同奴才,如此坑害沈若华,她却能以德报怨,宽容这老妪,这样的心性,着实少见。
杨氏颦着眉,心头不出的怪异,她盯着女儿的侧脸,瞧不出她什么异样,但心头仍存着三分怀疑。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沈若华干不出以德报怨的事,她留了赵嬷嬷的性命,绝不是要让她颐养年。
杨氏心头存了个疑,打算等这事结束,再好好问她。
赵嬷嬷被拖了下去,那窃贼因着那一箱陪嫁首饰,被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谎言,辩无可辩,面如死灰。
这三人之中,只剩厨子的话还未被澄清了。
眼瞧着赵嬷嬷和窃贼都被拖了出去,厨子也有些慌乱。
顾氏清醒了过来,越想之前的所作所为越觉得后怕,她先声夺人,摆出一副被蒙蔽的姿态,哭着骂厨子:“你这刁奴,居然收了赵嬷嬷的好处,买那些劣质燕窝坑害我儿,还害我误会大姐,混账!”
厨子浑身是汗,他知晓自己如今再怎么狡辩,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他仍是不敢承认,心想着死不承认,等老夫人救救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若是认了罪,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的从未和赵嬷嬷接触过,买那些燕窝,的确是因为大姐,克扣了厨房的月俸,的没有谎,的没有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