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同太后和沈若华在寿康宫用完膳后,宫人们上前将膳食撤下。皇帝抬头看向沈若华,悠悠开口道:“今日的事是皇后不好,委屈你了,太子所为也实乃朕管教不严的过错,改日朕把赔罪的东西让人抬去沈府,你以为如何?”
皇帝这话已经是自降了身份,沈若华也没有蹬鼻子上脸的意思,拎裙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臣女多谢陛下。”
太后接过安怡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道:“皇帝一会儿可还有事?”
皇帝点点头:“宁城的事还未解决,朕请了工部尚书和几个重臣在御书房议事,下午怕是陪不了太后了。”
“无碍,哀家有福山陪着话倒也不闷,只是皇帝要劳逸结合,身子是最重要的。”太后规劝了皇帝几句,待到了时辰,皇帝便起身离开了寿康宫。
太后屏退了宫内的下人,最后出去的宫女将殿门带上,屋内陷入沉寂。
沈若华从软榻上起身,跪在太后跟前,目光真挚:“多谢太后肯帮臣女。”
太后眉眼温柔,抬手将她搀了起来:“不必和哀家这么客气,哀家和你有缘,也瞧不得你被皇后糟践。这次的事皇后做的实在过分,平日哀家看她用这招害京内那些个姑娘,就十分心疼,如今她害到你的头上,哀家怎能不开口呢。”
辰时中旬左右,沈若华来寿康宫同她请安,饶是她看上去没有半分不对,太后仍敏感的发现了疑处,自己并非召见过她进宫,那召她的应该是宫内哪些个皇妃,她穿着朝服,却更像是觐见皇后的。
太后试探的询问了两句,沈若华讷讷的也不肯实话,太后便让安怡去坤宁宫打听了一番,这前因后果一拼凑,将太后气得不轻,这一阵她并未去管后宫的事,没想到皇后竟然已经嚣张至此。
这去皇帝跟前告状的主意是太后给沈若华出的,太后早已发觉,皇帝这一阵子对皇后态度的隐秘改变,她心知此事若爆发,皇帝定不会再维护皇后,果不其然,这次的事已经够皇后难受一阵子了。
沈若华莞尔,“太后娘娘宅心仁厚,臣女当真感激,只是怕,日后皇后娘娘会心存怨怼……”
“她只是个皇后,还能越得陛下去?”太后冷笑了一声,有些话她不想在沈若华的面前讲,皇帝为什么对皇后心生厌恶,那是因为他已经发觉,皇后开始谋算起他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
自从众皇子入朝参政,太子在百官之中风生水起,行事越发没有章法,甚至开始光明正大的打压他那些兄弟,不旁的皇子,饶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四殿下公孙荀都受到了他的打压。
如此明晃晃的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皇帝早就心有不满,前一阵太子犯错,简直是老助他,皇帝本想就此好好教训太子一番,没想到却被皇后和皇后的母家劝退!
作为一个帝王,却不得不受制于臣子,东岳帝恨得晚上都不得安寝,今日的事他怕早就要笑出声来了,太子和皇后一并犯错,他正好可以整顿一番朝中的事务,他感激沈若华还来不及,日后就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刁难于她。
这样的话,太后自然不可能解释给沈若华听,她温和的安抚:“哀家和皇帝都会护着你的,皇后虽然跋扈,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不必担心那么多。”
太后顿了一顿,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对了,哀家听闻,昨日你与太子在洞玉湖泛舟,碰上荣亲王了?”
沈若华收敛眸中的暗芒,乖巧的点头:“荣亲王与四殿下正巧也在湖上泛舟,也是王爷替我出了一口气,那一日大庭广众,不好当面感谢王爷,还望娘娘代臣女转达。”
太后抿唇笑了起来,她捻着手里的玉佛珠,越看沈若华越觉得欢喜,她能感觉的出来,沈若华对霍孤的态度已经没有往日那般抵触,但芳心暗许也实在不够,可这苗头已经隐隐约约看得见了。
太后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生怕霍孤寻不到称心的夫人,这几个月相看这个相看那个,给自己累的都觉得没了意思,这日后若他终身不娶,自己怕也就放弃了,但如今瞧见点苗头,太后却是十分喜悦的。
她斟酌了片刻,笑道:“你让哀家转达当然可以,但哀家转达了,不就没什么诚意了,即便怀瑾这孩子不是心眼多的,兴许不在意这些,但他帮了若华你多次了,你也该亲自去和他道一声谢。”
沈若华长睫轻颤,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臣女明白了。”
未时前后,沈若华同太后告辞离开了皇宫,安怡出去送的人,太后喜滋滋的跪在佛堂,给佛祖上了一炷香。
安怡回来时,见太后跪在蒲垫上念念有词,耷拉了多日的脸上布满了喜悦的红云,也与有荣焉的笑了起来,走到太后身旁,低声道:“娘娘,县主已经出宫了。”
太后睁开眼睛,眼中都冒着光,她搭着安怡的手起身,诶了声:“安怡,你看,她平日从不找哀家帮忙,之前和怀瑾练琴时,还对哀家有些抵触,现如今她倒也对哀家敞开了些心扉。哀家瞧着,哀家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怕是很快就要有着落了!”
太后双手合十一拍掌,“哀家得去看看黄历,等他二人修成正果,哀家就去找皇帝赐婚。”
安怡搀着太后坐下,见她这么兴奋,颇有些无奈的开口:“娘娘这么喜欢沈姑娘啊,她方才也算是利用娘娘了,若换作旁人,娘娘怕怎么也不肯出这个头的,娘娘这是爱屋及乌?”
太后笑着看了过去:“爱屋及乌自然有,但哀家和她相处的多了,便也觉得沈若华此饶确不错,虽然手段果决,但心肠不坏,杨家是几代的忠臣,她也传了杨老太师的性子,当真叫哀家讨厌不起来。”
安怡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她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道:“但……王爷,似是对杨家,没有什么好福”
太后眼底的光渐渐退去,她攥了攥冰凉的佛珠,心里的热火渐渐冷却了下去,“若真有那一日,哀家会劝着他的,哀家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他想做皇帝可以,但若是做,定要做一个明君,若是成了如今皇帝这副姿态,这个皇帝还不如不做!
这么一想,太后心里的那点儿的欢欣也散了,她阖眸站起身,往寝殿内走去:“哀家想歇息了,退下吧。”
安怡低低叹了一口气,欠身:“是。”
…
…
彼时,沈若华已经上了回府的轿子。
她放松身子依靠在软榻上,手中托着一串翡翠佛珠,看的有些出神。
这东西是方才临行前,太后赠予她的东西。
沈若华低低叹了口气,许是她平日很少做这样的事,今这事结束,她倒真有点良心不安。
太后帮她也许是存有私心,但她对自己的态度是真真切切的好,不像前世的皇后那般存在目的。
沈若华觉得心里的防线一点点的软化,她攥了攥手中的佛珠,眼底的神色温柔了些许。
等一切结束,若他和她关系依旧如初,那替自己寻一门好归宿,兴许不是什么坏事。
轿子在沈府停下,沈若华搭着芙蕖的手迈进府内,奔波了一上午,她有些疲累,正打算回院休息。
环廊不远,沈蓉漫步走进,笑容微妙的和她行了个礼,“给长姐请安。”
沈若华停下步子,不冷不热的对上她的眼,“起来吧。”她淡淡道。
沈蓉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上前一步,笑道:“真有长姐的,这京内受数不尽的闺门姐中意的九王爷,竟这般就看上了长姐,可见长姐手段之高明,若是长姐能嫁进荣王府,那日后也是享不尽的富贵,大伯母也能安心了。”
沈若华眼里没有半分波动,好似在看一个死物,站在她身旁的芙蕖不悦的开口:“二姐这是什么话?且不王爷和姐有没有什么,就算王爷心悦姐,什么叫姐手段高明,二姐是意有所指吗?”
沈蓉无辜的瞪大了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长姐身边的丫鬟竟也如此牙尖嘴利,蓉儿好生害怕,蓉儿只是随口一问,若是问的有什么不恰当的,长姐可别和蓉儿计较。”
沈若华看着她,也不知这些日子不见,沈蓉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要和她翻脸。
既然她想翻脸,自己也无需收敛着。
沈若华嘴角弯了弯,莹莹道:“我的手段比不得你高明。”
沈蓉一愣,脸上的神情收敛了下去,冷声问道:“长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沈若华往前走了一步,偏过头,吐气如兰:“忠勇侯府的顾侯爷,平津王府的公孙世子,还有吏部侍郎的大公子苏博远……这些个青年才俊都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我焉能和妹妹比手段呢?”
她每一人,沈蓉的心就凉上一分,等她完,她白皙的脸上已经落下了一滴汗,她面色狰狞的看向沈若华,“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监视我!沈若华,你真卑鄙!”
“呵!”沈若华掩唇笑了两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徒了边上,“我没事去监视妹妹做什么,要不是妹妹消息保守的不好,焉能被我知道的如此清楚呢。你放心,我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毕竟我是沈家的女儿,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她嘴边的弧度已经趋近于无,“你若识相,便离我远一些,你想勾搭多少男人我不管,你莫要讨我的不喜,否则我就把你这些个入幕之宾放出去,让你再没机会打搅我。”
“你!”沈蓉气红了眼,咬牙切齿的瞪了她半晌,泄气的扬起一抹笑容,努力放缓态度:“长姐莫要生气,蓉儿错了,日后不敢了。”
沈若华施施然的转过身,莲步款款离开了长廊之内。
沈蓉也不敢再在此逗留,急匆匆的回到了存玉轩。
房门一合,她便再维持不了在外的模样,疯婆子似的开始砸东西,魔怔一般的念叨:“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可能知道!我隐瞒的这么好,连、连殿下都不知,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瞧着那满地的狼藉,沈蓉兀自站了半晌,突然跑到衣柜旁,将衣柜底下的一个匣子取了出来,钥匙捅了许久才把匣子打开,看着里头满满的一箱书信,沈蓉抓起上头的几个,狠狠撕开。
书信如雪花飘了一地,沈蓉撕了几张,看着地上的碎片,又连忙摇头:“不行!”
她眼珠不停的转,抱起怀里的匣子,嘭的打开房门。
杏仁正站在门外,看她这姿态吓得腿肚子发软,“、姐”
沈蓉将匣子往她的怀里一塞:“都给我烧了!一封都不许留!若是让我看见你烧的不干净,我一定不饶了你!”
杏仁抱着匣子止不住的发抖:“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奴婢马上去、马上去!”
她抱着匣子踉跄的离开门口,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沈蓉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跌坐在门槛上。
须臾,她喊了丫鬟收拾屋子,独自一人坐在妆台前发呆。
丫鬟将屋子收拾干净,见她出神的看着镜子,不禁上前道:“姑娘,屋子都、都收拾干净了,姑娘要休息吗?”
沈蓉声音沙哑:“出去,都不许进来。”
丫鬟身子打了个颤,顺从的退了出去。
屋内唯剩她一人,沈蓉才露出懊悔的模样,她指尖险些戳破掌心,悔的心里发苦。
她为什么要因为一时之气去招惹沈若华?若她能再忍一忍,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
沈蓉双眸紧闭,咬唇被她咬的充血。
可是她恨啊!
她好不容易才搭上四皇子,耗费了这么多精力才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侧妃的承诺。
可他竟开始密谋策划,要娶沈若华做正妃!
就因为沈家比不得杨家,她沈蓉就注定要低沈若华一等吗!
沈蓉双目充血。
她正想的入迷,连身后的动静也没听见。
公孙荀跃进房内,见沈蓉没有像往日那样殷勤的恭迎他,心中有些不爽。
走进内室,见她背对着自己坐在妆台前,不知在想什么,公孙荀冷冷喊了她一声:“沈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