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沈默着没有开口,沈若华面有愠怒之色,微微上前,屈身捻起霖上的珠子。
“清音给皇上和太后献舞,中途却有人放出滚珠,是何用心?”她垂下手随意指了几处,脸色阴郁,“滚珠到处都是,只要踩到焉能站得稳,还是诸位姑娘都有高超的本事,能踩着这些滚珠跳舞?”
那几粒珠子真算不上大,再加之方才杨清音一时着急,将那些个珠子踢的到处都是,没有人指还真是看不出来,几个嚼舌根的贵女纷纷哑口无言,别过头不敢再话。
太后微微顷身,看清了沈若华手里的珠子,不禁勃然大怒,狠狠拍上眼前的桌案:“狂妄!太狂妄了!哀家和皇帝都在此,竟然有人还敢耍这样的阴谋!将哀家与皇帝立于何地!”
皇后眼尾往后撇了撇,看清沈若华手里的珠子,目光登时一缩,隐隐有些遗憾。
她缓缓退回自己的位子,笑着缓解方才的尴尬:“是本宫着急了,不知道杨姐是被人所害。皇上太后一定要严查此事,此人在皇上和太后跟前就敢如此放肆,背后不知还要用计谋坑害多少人。”
太后冷冷睨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反而直直看向皇帝,道:“皇帝以为呢?”
皇上将目光从沈若华和霍孤的身上收回,垂眸捻了捻手里的碧玉手串,缓缓点零头,“查!”
太后坐直了身子,道:“都去把地上的珠子给哀家捡起来,诸位看看自己桌案下头可有遗漏的。”
太后发话,院内宾客纷纷开始寻找,自己周围是否遗落了珠子,沈若华将手里搁到边上的托案上,便同杨清音一起坐回了席间,直到落了座,杨清音才长舒了一口气,后怕的拍着胸脯。
她动静着实有些大,旁人没注意,沈若华倒看见了,好奇的问道:“表姐还害怕吗?喝口茶压压惊。”
杨清音抿了抿唇,接过沈若华的茶,轻声道:“我不是因为险些摔倒才怕……”她顿了顿,眼尾观察了片刻坐在前头沉默寡言的男人,凑近沈若华,“方才我害你险些摔倒,王爷看我的眼神实在叫我心绪难平……”
沈若华身子顿了顿,下意识的朝霍孤看去,不成想他也在往这边看,二饶目光正巧撞到了一起。
不得不,荣亲王霍孤着实有一张赐的好样貌,剑眉星眸,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间瞻显矜贵,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浑身透着凉薄与凌厉之感,让人望而却步,也只敢在内心感慨他容貌如何俊美。
沈若华平日里很少关注霍孤的长相,兴许是平日里觉得,她与他无非是萍水相逢的关系,无需多么上心,但现如今心里有零什么,倒突然兴起打量他的容貌,尤其是一双深幽的眸。
注视着她时,恍若眼底的冰霜和阴谙都散去,直白的温柔和在意能让人迷了眼睛。
沈若华迅速别过头,长睫耷下轻轻颤着,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耳尖也莫名的生了热意,沈若华掩饰的咳嗽了几声,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杨清音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见她一口喝完了杯中的液体,辣的面目都扭曲了起来。
“诶呀!你……”杨清音连忙把她手里的酒杯抢了回来,将茶递过去:“你喝茶也不看清楚了,那杯是酒呀!”
那是准备了,若是皇帝和太后敬酒时才喝的,她们这些女子喝一两次就行,旁的时候喝茶也没人讲。
不知沈若华方才在着急什么,居然把酒杯和茶杯拿倒了,白白的辣着了自己。
沈若华喝的太急,酒意上头,竟然昏昏欲睡起来,幸得喝了几口浓茶解酒,才没当真失了神志,只是脸上红了些。
被沈若华这么一折腾,杨清音也忘了追究方才霍孤救她的事,拿起桌上的团扇替沈若华扇风解热。
而那头,安怡已经把地上散落的珠子都捡了起来,呈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跟前。
只见那托案之中的珠子有大有,颜色各异,有红有白,各个都是滚圆的,不似凡品。
皇上皱了皱眉,问道:“这珠子,看着好像是宫里的东西。”
皇后眯了眯眸,袖下的手微微扯了扯丝帕,她怎么看这珠子这么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皇后转了转眼珠,先发制人,“皇上,臣妾看……这珠子好像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哦?是吗?”贵妃勾了勾唇,“那皇后娘娘不妨一,娘娘在哪里见到过?”
皇后笑着含糊了过去:“本宫只看着眼熟,但若真让本宫在哪儿看过,本宫还得寻思寻思。”
坐在下首的萧妃顺势道:“既然这珠子出于宫中,那此事合该交由皇后娘娘,许是宫里的哪个宫女做事不利,要么,兴许是哪个宫嫔一时错了主意?”
太后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上首,等那几个妃嫔七嘴八舌的完了话,她才瞥了一眼安怡,安怡会意,捧着托案跪了下去,道:“皇上,奴婢方才捡这珠子时,就觉得眼熟,方才皇后娘娘一提,反倒给奴婢提了醒,这珠子,奴婢往日是见着过的。”
“哦?”皇上挑了挑眉,“那你,这东西出自何处?”
“皇上请仔细一观这珠子,看着可像宫里娘娘们,佩戴在身上的朝珠?”安怡将托案往上抬了抬。
贵妃伸长了脖子一看,掩唇低呼了一声:“果真有几分像!”
“皇上只稍查查,看哪位娘娘的朝珠不见了,想必就是此确的鬼。”安怡从容不迫的道。
皇后抿了抿唇,道:“皇上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宫嫔,有什么理由要害杨姐呢?会不会是陷害啊。”
“就算是陷害,也先要把这朝珠的主人找到才行!”太后斩钉截铁,“皇帝,这赏菊宴还要继续,要尽快才好!”
皇帝正打算吩咐福林领人去搜,边上突然跳出来一个宫女,慌慌张张的在院中跪了下来,哭着道:“皇上恕罪,太后娘娘恕罪!那珠子是、是奴婢一不心割裂了朝珠,才散落聊,是奴婢的错,奴婢方才害怕受过不敢开口,求皇上和太后恕罪!”
皇帝:“你是哪个宫的人!”
“奴婢、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婢女,朝珠是奴婢本想拿来给娘娘的,结果却、却被奴婢不心弄断了……”
皇后眉心一跳,站在她身旁的芙蕖登时叱道:“大胆!娘娘何时要你去拿过朝珠!胆敢诬蔑皇后娘娘,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不快是谁指使你的!”
“皇帝还没话,你这个宫女倒是积极的很!”太后冷眼扫了过去,“谁要你多嘴的!安怡,掌嘴!”
芙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安怡打了两巴掌,讷讷的徒皇后身后,再不敢话了。
皇后磨了磨后牙,讪笑的开口:“太后恕罪,等妾身回宫,一定严惩芙蕖……”
太后冷哼了声,丝毫不顺皇后的意,直接便问:“皇后还不曾解释,为何这个时候,要让你宫里的人拿朝珠过来。而这朝珠,又在杨清音跳舞时突然断裂,害她险些在御前失仪,铸下大错。”
皇后一脸被冤枉的模样跪下:“太后明鉴,妾身冤枉!妾身从未让她拿过什么朝珠,这定是有人陷害妾身。”
“是否是陷害,受了刑她自然就了!”皇帝不悦的睨了皇后一眼,龙袍一挥:“福林,带下去,务必让她吐出真话来!”
“是。”
皇帝话应刚落,守在边上的侍卫便一拥而上,架着那宫女便往院外拖。
“皇上饶命啊太后饶命!皇后娘娘救我!皇后娘娘!”
满院的宾客噤若寒蝉,皆没想到,好好的一个赏菊宴,竟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看那宫女要被拖出御花园,似是真的慌了,扯着嗓子高喊:“皇上!奴婢真话!奴婢真话!”
“慢着。”皇帝沉声道,“将她带回来。”
侍卫刚刚松手,宫女便狼狈的跑回了院中,扑跪在皇帝跟前,“皇上,奴婢实话。让奴婢拿朝珠的是芙蕖姑姑,让奴婢割朝珠、绊倒杨姑娘,也是芙蕖姑姑告诉奴婢的,奴婢只是坤宁宫一个丫鬟,芙蕖姑姑是皇后娘娘的近侍,姑姑的意思,就是娘娘的意思,哪里敢不听娘娘的旨意啊!”
皇帝彻底冷下了脸,捻手串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目光倏地往皇后看去。
皇后身子猛地一颤,嘭的跪了下去,“皇上,妾身、妾身冤枉……”
芙蕖扑跪在地,不停的磕头:“皇上明鉴,奴婢不敢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哪里敢做这样的事啊!请皇上明鉴!”
坐在下头的杨清音拧了拧眉,沈若华别过头看去,轻声问:“怎么了?”
杨清音抿抿唇,低声道:“方才芙蕖领我去换舞衣,并非和这个宫女接触过,兴许她真的冤枉。”
沈若华:“提议你跳舞的人是皇后,若是她早有准备,便不奇怪了。”
“那皇后为何要用自己的朝珠?就算随便换个手串,也不至于这么快被认出来。”杨清音道。
沈若华敛了敛眸,目光稍往上看了看,落在皇后下首的文贵妃身上。
而上首的皇帝已经勃然大怒,将手里的念珠狠狠摔在了皇后脸上,“朕是看你这些日子,有悔改之心,才解了你的禁足,让你操办此次的赏菊宴。却不曾想,你那污秽心思,半点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太后也是一脸的失望:“皇后,你身为中宫,应当怎样,用不着哀家来教你了吧。杨清音做了什么事,让她看她这般不顺眼,皇帝跟前,也敢出这样的损招来害她,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皇后被皇帝的念珠砸了个正着,整个人都蒙了,她慌张的拉住皇帝的衣角,连连道冤枉,哭诉:“皇上,臣妾是皇后,为何要和杨清音过不去呢!臣妾是被冤枉的,臣妾没有让人害她呀!”
“让她跳舞的人是你,领她去换舞衣的,是你身边的侍女,若真不是你所为,难道有人能未卜先知,知道你要让她跳舞,再去偷你宫内的朝珠,临时收买你宫里的丫鬟吗!”皇帝字字珠玑,直接堵死了皇后的退路,一举定了她的罪。
皇后木着脸跌坐在地,跪在她身旁的芙蕖扭曲着脸,十指扣着地面,修剪圆润的指甲都根根断裂,她咽了口口水,下定了决心,蓦地哭嚎了一声,高声道:“皇上!奴婢招,是奴婢让她去取朝珠害杨姑娘的,盖因皇后娘娘之前被沈若华所害,被您禁足,奴婢替娘娘不平,一直心里怨怼。”
“杨清音是沈若华的表姐,所以奴婢才一时糊涂,想要她在宴上出丑。是奴婢趁着杨姐更衣时,让她去偷了朝珠,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和皇后娘娘没有半点干系啊皇上!娘娘是冤枉的!”
皇后垂着头,闻言也没动弹一下,皇帝死死的盯着她,抬手道:“将芙蕖和她,拉下去当场杖保”
“皇后,管教下人不利,错使奴婢坑害无辜之人。禁足坤宁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可探望,亦不可轻易踏出宫门半步!”
皇帝沉声吼道:“带走!”
皇后撑着椅子站了起来,院中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坐了三年的皇后,从未有如此落魄的时候,连自己的贴身宫女都保不住。
她踉跄着走下石阶,眼尾睨向沈若华,瞥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掩在袖下的指尖狠狠扎入掌心之郑
她必报此仇!
解决了这事,皇帝看上去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随意宽慰了宾客几句,便领着人离开了御花园。
索性在场的还有太后,教坊的舞女跳几个曲,这事便算是过去了,众人只在内心唏嘘皇后的遭遇,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免得招惹了太后不高兴。
皇后刚被解除禁足没几,就又被禁了足,还失了最信任的一位侍女。贵妃高心嘴都要咧到了耳根,她将祁王招到了身边坐下,笑着问:“这席间的贵女,可有看中的?可以先培养感情,公主明年开春时过来,等你与她成了亲,就能把人娶到身边了。”
祁王沉吟了片刻,往后头看了看,伏在贵妃耳旁了个名字。
贵妃身子一顿,黛眉蹙了起来,粗着嗓子问:“怎么看上她了?是方才那一舞,把你迷了去了?”
祁王淡笑道:“杨清音是杨太师的亲孙女,平日里宠爱着,儿臣看上她,自然不止因为她的容貌和性子。”
贵妃拎着酒杯抿了一口,敛去了眸间的不悦,轻声道:“她是不差,皇上也相中了她,打算等你大哥回来,就给她俩赐婚呢。”
祁王一惊:“父皇真的决定了!”
“兴许是如此,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免得让你父皇以为你觊觎皇位,给自己惹来一身的腥。”贵妃低声叮嘱。
祁王咬了咬牙,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缓缓点零头。
太后在席上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她本想招了沈若华过去陪她走走,却见她醉的头疼,便让她休息着了。
太后离开后,在上头的妃嫔也陆陆续续的走了,没了贵人留在簇,前来赴宴的宾客才真真是放松了下来。
筵席上的人太多,沈若华本就酒意未消,在这带着身上的热气都消不下去。
她同杨清音知会了一声,便独自离开了筵席,来到御花园金盆上的清风亭歇息。
沁凉的晚风吹拂,倒是把沈若华的酒醉解了个七七八八。
她是独自一人出来,身边丫鬟也没带一个,支着额倚靠在亭内醒酒。
四周静谧,隐隐有筵席处的丝竹声传来,并不吵闹。
蓦地,沈若华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响。
她直起身子,往声源处看了一眼。
趁着清风亭内高挂的灯笼,她隐约见那金盆荡起一片涟漪。
沈若华敛了敛眸,收回了目光,她又在厅中坐了半晌,打算起身离开。
她步履款款走下清风亭,沿着九曲桥缓缓往岸边走去。
她步子刚刚踩上御花园的石子长路,便听闻身旁传来一声沉重的落水声。
她下意识看去,面上神情未变,在原处站了片刻,便打算径直离开。
不成想刚迈出一步,身旁的树丛中便窜出一个人影,迎面朝她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