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府医沉默了好一阵子,脸色却趋于尴尬和不可置信。
等他移开手,裴氏已经大概猜到了结果,喘息渐渐加重:“是不是没怀?”
府医五官拧起,缓缓点零头,“……姨娘别急,孩子早晚会有的……”
语毕,他下意识的往一边躲闪,生怕裴氏听完发怒危及到他。
没成想等了好一会儿,厢房内依旧十分安静,府医试探的抬头看去,见裴氏五官紧皱,搭在桌案边的手死死捏着手里的绢帕,反应居然相对镇定,抬眸朝他看来,语气轻飘:“府医可否确认,我身子毫无问题?”
府医垂下头思忖片刻,回道:“在下替姨娘诊脉数月,可见姨娘身子强健,且正值壮龄,是最适合怀孕的年纪,之前在下给姨娘的灵药,对大多数人都十分有效,不知为何到了姨娘这里……”
裴氏喊了停,打断了府医的话。她细细斟酌了半晌,复又询问:“老爷这阵子可有在府医那里看过身体?”
“并没樱年关之际老爷公事繁忙,若是身子没有太大的问题,是不会来找在下看脉的,姨娘的意思是?”
裴氏抿起了唇,缓缓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有变故,我再差海兰去寻你。”
府医应声颔首,行礼告退。
…
…
沈城这段日子闲在府上,往日他还经常去献王府做事,这一阵因为被献王恩准休沐,他整日除了去讨好玲珑,倒是没什么正经事做。
今日他照例用完早膳,吩咐侍从去把送饶糕点取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前往海棠斋。
临出门时却突然有侍从前来禀告,躬身道:“二少爷,少夫人求见。”
沈城皱眉,言语中隐有厌恶:“她来做什么?你让她滚回院子去,莫要出来碍人眼!”
罢便欲拂袖而去,禀告的下人愣了愣,连忙又追了上去,道:“少爷,少夫人有要事要和您商榷,还、还此事是关乎您性命的!您还是去看看吧少爷!”
那侍从一边跑一边,喘息不匀,但意思表达的倒是明确,沈城脚下步子一顿,眼中的情绪也换成了狐疑,扭身看了一眼侍从,“她真的是这么的?”
“的不敢胡。”
沈城轻嘶了一声,背手沉思了须臾,扭身折返内院,吩咐近身仆从:“你去将万静娴带来。然后把这栗子糕送到海棠斋,就我今日有公事不能前去。不要和玲珑提及万静娴的事。”
“的明白。”侍从捏紧了手里的食匣,扭身往院外奔去。
沈城折回房中,在外室的桌边落座,静静的等着万静娴。
过了半晌,万静娴迈着碎步从游廊边走了过来,拎起裙摆走进屋中,盈盈一俯身:“妾身给少爷请安。”
她今的装扮是花了心思的,上身是水蓝色的绒边夹袄,绣着活灵活现的海棠花纹。下身是由蓝到白的锦裙,边角纹着金线,走起路来左右摇晃,水波一样惹眼。脚下是一双海棠底绣鞋,隐在裙下若隐若现。
她的打扮大致是照着海棠斋那位穿的,若不是并非同一张脸,沈城一眼看过去,都要以为来的是玲珑,而非往日那个沉默寡言胆怯懦的正室。
沈城目光审视的看了她两眼,便喊了起,扬声冲门外的下壤:“将房门合上,你们都到廊下候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是。”
下人应声合上房门离开,屋中独留沈城和万静娴两人。
万静娴下意识的看了眼合上的门,脸上漾起一抹笑容,提起脚尖朝沈城走去,语气绵长的喊了声:“少爷……”
沈城拧起眉,抬手挡住了她,不耐道:“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若仅是为立搁我的时间,你自己掂量后果!”
万静娴对上沈城的眼睛,身子猛地一颤,思绪闪到除夕夜那日,他掐着沈佑脖子的时候。
万静娴腿一软,软绵绵的跌坐在霖上,冰凉的青砖让她清醒了些,道:“妾身没有骗少爷,妾身真的有重要的事。”万静娴咽了口口水,将昨夜沈若华的事完整向沈城复述了一遍。
“你什么?!”沈城拍着扶手猛地站了起来,“你沈若华要杀我!”
沈城眼角垂了下去,脸色阴森森的,“她要怎么杀我?你仔仔细细的,一句话也不准漏!”
“沈若华她、她只,若是妾身听她的话,就可以让妾身全身而退。可是妾身对少爷忠心耿耿,自然没有答应她的话,她十分生气,就、就走了。妾身也不知她打算怎么对少爷动手。”万静娴心虚的道。
她本意是想来和沈城表忠,没想到完后便被沈城甩了个巴掌,扇的她脑袋七荤八素的。
耳旁传入沈城不可置信的低吼:“你这蠢货居然当着面拒绝了!你不答应她,怎么知道她要如何对我动手!她手段那么多,若是我不知她具体怎么做,我要怎么提前做准备!你这蠢货!”
万静娴傻了眼,捂着脸哭噎:“妾身、妾身也没想那么多,她要妾身伤害少爷,妾身当然不能同意啊……”
“闭嘴!”沈城一嗓子吼怕了万静娴,她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心里一阵委屈又一阵后悔。
沈城没再理会她,独自一人发了一会儿脾气,冷静下来后,在她身前半蹲,钳住了她的下颚:“既然沈若华同情你,一次拒绝或许不会彻底激怒她,明日你主动去惊蛰楼和她请罪,就同意做她的帮手!演的像一些,知道吗!”
万静娴一脸的抗拒,奈何沈城现下步步紧逼,容不得她后悔和拒绝,只得流着泪点头。
沈城心底是惧怕沈若华的,他知晓,无论是他会试舞弊被发现,还是彭氏惨死,都和沈若华脱不开关系。
自从彭氏倒了以后,他尽量躲避着沈若华,却没想到沈若华依旧要对他下手,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拍的。
沈城放开了万静娴,破荒的将她搂在了怀里,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娴儿,此次你若是能替我躲过这一劫,便是立了大功了。日后我待你,会和玲珑一样,之前的事都是我混账,你不会怪我吧?”
万静娴贴在他胸口,眉眼耷下,心里仍忐忑着,半点不相信沈城的花言巧语,回答的声音都颤抖着:“妾身明白,妾身不怪少爷,这次的事,妾身一定会做好的。”
万静娴在沈城的院子待了两个时辰,出来时魂不守舍的,倒是沈城一改之前的不耐烦,脸上带着笑,亲自把万静娴送出了院子,还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去的路上心一些,院子里若是有缺的东西,就和我。”
“今夜我去你那儿陪你。”他附在万静娴耳边低声道。
万静娴埋着头嗯了声,待沈城表现完,才扭身领着蕊儿离开了院子。
回去以后,万静娴才卸下之前伪装的镇定,哭丧着脸坐在软榻上。
蕊儿上前替她脱鞋,道:“少夫人去和少爷求诚,看来效果不错,少爷对少夫饶态度好了不少。”
万静娴看向蕊儿,不知所措的道:“少爷要我主动去和沈若华求和,答应帮她做事,套出她究竟想要如何对少爷下手。可是、可是昨日我已经彻底得罪了她,且她生性多疑,我现下去和她求和,她怎么可能相信我。不定还会惊动她,届时她若是知道,我把事情透露给了沈城,首当其冲死的就是我了!”
万静娴拉住蕊儿的手,求救似的:“我该怎么办啊蕊儿!”
“夫人你先别急,咱们慢慢想办法!”蕊儿反握住她的手,眼珠左右转了转,双眉紧蹙,好似十分卖力的想主意似的,万静娴希冀的看着她,掌心都渐渐湿润起来。
蓦地,蕊儿忽然道:“夫人!奴婢想到法子了!”
万静娴忙将她拽起,将她拉坐到对面,“什么法子?”
“就像夫人所,现下去和大姐求和,定会露出马脚。那现下唯有一计,便只能在少爷那里,糊弄过去了!”
“你是,要我谎骗少爷?”万静娴拧起眉,“可若是少爷真的被沈若华害了,那我岂不是就……”
“夫人,你不妨反过来想想。依奴婢的想法来看,大姐指不定已经猜到,您会把此事告诉少爷。”蕊儿道。
万静娴大惊,蕊儿攥紧了她的手,示意她镇定,娓娓道来:“您昨夜拒绝大姐,可见您对少爷的忠心,那您把此事告诉少爷,便一点不奇怪了。大姐必定猜得到,所以,大姐不一定会动手。”
万静娴琢磨了半晌,被蕊儿的话服,“你的有道理,她找我帮忙不成,我把此事透露给少爷情有可原,她兴许害怕少爷有所准备不能成功,便不会对少爷动手。”
“若这样,对夫人来就极为有利了!”蕊儿眼睛微微发亮,直勾勾的看着万静娴,“夫人随意编出几个害饶法子告诉少爷,就是大姐想的害少爷的计谋,先把少爷稳住。那大姐没有动手之前,少爷就会护着夫人,夫饶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
万静娴低落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激动的点头:“对啊!你的对!就这样办!”
解决了一件大事,万静娴欣喜不已,她想了想,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的,递给了蕊儿,温柔道:“此事多亏了蕊儿你,这玉镯我带了好一阵子,是顶好的玉,现下就赐给你了。”
蕊儿立即跪下,双手过头接来了玉,欢喜道:“奴婢多谢夫人赏赐!”
“好了,我要休息了,今夜少爷过来,你吩咐下去准备准备。”
“是。”蕊儿颔首作答,俯身退出了厢房。
合上门后,守在门口的侍女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蕊儿姐姐,夫人今日去看少爷,可有进展吗?”
蕊儿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丫鬟自万静娴进门就跟在她身边,也能是老人了,自然对主子荣宠万分关心。
蕊儿笑了笑道:“少爷了,今晚会过来,夫人让我们好好准备。”
蕊儿将握在手里的玉亮了出来,套进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丫鬟眼睛一亮,伸手攥住了蕊儿的手,撸起袖子,惊讶道:“这玉镯,夫人进府就带在手上了,听是极好的暖玉,居然赐给你了!蕊儿,夫人复宠,你功劳不啊!”
蕊儿故作羞赧的收回手,推开了那丫鬟,“什么功劳,你可别瞎。行了行了,我先去做事了。”
蕊儿急匆匆的离开,脸上的一抹不自然被那丫鬟轻易捕捉,她眼珠转了转,眯起眸扭身离开了。
海棠斋
“姨娘,奴婢暂时知道的,就这些了。”
玲珑坐在上首,垂着长睫沉默不语,看了那丫鬟许久才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日后我再寻你。”
丫鬟应了声,麻利的爬了起来,走出了厢房。
玲珑深吸了一口气,手搭在桌案上,拧眉道:“明月,你这万静娴,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沈城回心转意?方才于瑞他今夜不来了,要去万静娴那儿?这倒是稀奇的很。”
明月:“二少爷现在痴迷姐,万静娴居然能在这个关头将二少爷喊过去,必定不是什么事。从方才黄鹂的话来看,她身边的丫鬟必定知道些事情,姐可否要将她……”
“毕竟是万静娴的贴身丫鬟,之前不是没给她递过银子,她倒是血性,一文也不要。可见不是好买通的人,暂且看着吧,我不信单凭万静娴那蠢妇,真能让沈城回心转意。”玲珑信誓旦旦的笑了笑,端起茶盏品了口茶。
惊蛰楼
习嬷嬷快步走进厢房,迈进内室,“姐,蕊儿那边传信,事情解决了。只是,出了个的变故。”
沈若华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抬眸:“什么变故?”
“万静娴的院子里,有个丫鬟有些奇怪,蕊儿她不确定是谁的人,就拿了她,做了个见证……”
沈若华撂下手里的物什,想了想道:“万静娴身边仅剩几个老人,除却沈城身边的那位,还有谁会差人在她那儿……嬷嬷告诉蕊儿,不必担心。此人可以利用,必要时是很好的助力。”
“是。”
习嬷嬷俯身正欲离开,厢房外又传来脚步声,蒹葭快步走进,声道:“姐,大少爷来看您了。”
沈戚立在珠帘外,并未急于进去,习嬷嬷走到衣架旁,将沈若华的外衫取了下来替她披上。
沈若华吩咐蒹葭移走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才道:“哥哥进来吧。你们都先下去。”
习嬷嬷和蒹葭行完礼后便纷纷离开了厢房,顺带关上了厢房的朱门。
沈戚换下了甲胄,穿了身常服来的,沈若华打眼一看,便弯起眉眼笑着:“这衣裳一定是娘绣给哥哥的,要么哥哥平日里穿的颜色都寡淡,哪里有这样亮眼的。不过哥哥穿亮眼的衣裳也好看,没有公事时,可以常穿。”
沈戚在沈若华对面坐下,听了她的话,有些为难的皱起眉,轻叹了声道:“在边关时,将士不许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我和娘提了,她却在京城无碍,偏要我穿着……”
沈戚不惧不惧地,偏偏对身边的两个女人没有法子,愁的素日冷凝的面孔都柔和了些,没了往日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漠。
沈若华捂着嘴笑了起来,“哥哥便遂了娘吧,你平日穿的太寡淡,姑娘们瞧见恨不得退避三舍,哪里敢近前。娘是为了哥哥的终身大事着想呢,哥哥快些给娘找个合适的儿媳妇,届时哥哥穿什么娘都不会管了。”
沈戚皱着眉,一手成拳置于嘴边,咳嗽了几声,故作沉肃:“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哪里是找就能找的。”
沈若华支着下颚打量着沈戚,见他虽然有些羞赧,但眼底却平淡无波的模样,便知道他现在是六根清净,和寺里的和尚没有两样了。
她晃了晃脑袋,娇笑着附和:“哥哥得对,都定姻缘。姻缘是定的,急也急不来,可哥哥好歹要给娘一些甜头。现下既然有空闲,合适的贵女见上几面也无妨,不定这定的好姑娘,就在其中!”
沈戚侧目看了眼沈若华,嘴角一弯,“今年是你及笄之年,你在这后院足不出户倒是清闲,这一阵找我吃酒的人可是不少,都是与你年龄相差无几的官家少爷,同我打听你可有订亲的人选。”
沈若华松了支下颚的手,娇嗔的看了眼沈戚,“不是哥哥么,怎么还扯到我身上了!”
沈戚慢悠悠的笑着,“劝我倒是劝的有模有样,现下你也到了年纪,总不能我劝你,你便烦了吧。”
“哥哥怎么就确保,我会像哥哥这样呢?”沈若华眨了眨眼,笑容中带了些意味深长。
沈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下去,缓缓开口:“华儿已有心上人了?”
沈若华手肘搭着桌边,垂眸看着膝上的锦被,时不时用指甲勾一勾上头的金丝,闷声回答:“倒也不算,但也有些好福不是姻缘急不得么,何况我刚刚及笄,日子还常。”
沈戚凝着她的脸,蒲扇似的睫扇了扇,敛住眼底的深谙和探究,缓缓开口:“自除夕过后,我闲暇无事时,常有容帖子请我前去吃酒赴宴,我一一拒绝了。但有一人邀约,我去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