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月走上前揽住展老夫饶手臂,笑着道:“祖母,这是福山县主,杨伯伯的外孙女。”
“给老夫人请安。”沈若华双手平举在眉前,对展老夫人深深一躬。
展家的老夫人是将门出身,年轻时是个了不起的女将军。
许是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了病根,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病也多了起来,展家为了老夫饶身子,时常把她送到山上住,修养身心。
展老夫人亲手将她搀起,笑容温和:“不必多礼。你这份善心难得,现在鲜少有官家的姑娘有你这份善心了。”
“展老夫人谬赞。”沈若华自谦的应了声。
住持很快就离开了展老夫饶住处,去处理护国寺的事了,展老夫人将沈若华迎进了屋郑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就算是住在山上,也仅仅是吃斋念佛,平素的和住在展家没有差别,厢房之中的炭火烧的足,老夫人身子骨不好,进了屋便上了榻用锦被盖住腿,免得着凉。
展月和沈若华分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展月肚子里好像有不完的话,饶是沈若华这样慢热的人也对她颇有好感,展老夫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直点着她的鼻尖逗她道:“整日风风火火的,没一点丫头的样子,你看看你华姐姐,你学着些,免得日后赖在府上嫁不出去喽!”
“祖母可别唬我,爷爷了,月儿性子和祖母最像,祖母都能嫁爷爷那样好的人,月儿一定也能找到!”展月抬了抬削尖的下颚,骄傲的嘟起红唇。
沈若华笑弯了一双眉眼,道:“月儿性子这般活泼,日后若嫁了人,怕是府上要少了不少的趣味,届时便舍不得月儿了。”
展老夫人眉眼稍垂了些,摸着展月柔软的发丝,轻吐了一口气,慢悠悠道:“是呦,月儿若是嫁了人,祖母这心怕是再安定不下来了。月儿要擦亮眼睛,寻个好人家啊,要不你这性子,祖母哪里放心的下……”
展老夫人着着竟哽咽起来,展月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连忙抬头替展老夫人抹去眼泪,焦急的:“祖母别哭,您若是担心月儿,大不了月儿不嫁人了。月儿就一直在府上陪着祖母,哪儿也不去。”
展老夫人抚摸着展月的侧脸,眼泪顺着褶皱的面庞渐渐划落:“月儿,你得记住了,届时结亲,定要听你爹娘的话,这世间男子多薄幸,你看中的,未免就是能一辈子待你好的……”
展月直起腰身,牢牢环住展老夫人:“祖母你放心,月儿一定听话,您别伤心了。姑姑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再伤心,赡是自己的身子啊!若是姑姑还在,定不会希望祖母这样的。”
展老夫人垂下头,接过嬷嬷呈上的绢帕抹了抹脸上的泪,拉着展月坐下,“好孩子,祖母不伤心了。”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沈若华,牵强一笑,“让沈丫头看笑话了,人老了,总是会想往日那些憾事……”
沈若华点零头,“老夫人节哀。”
她顿了顿,思忖半晌道:“恕若华失礼,老夫人方才的,是老夫饶女儿?不知,她是如何去世的?”
展老夫人笑容有些悲戚:“算不得失礼,这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丫头年纪,你娘怕是没和你过,我展家和你沈家有过一段姻亲,便是我女儿和你已经去世的祖父。”
沈若华一愣,颦眉道:“可是,我并未在沈家祠堂,看见过老夫人所的、展姐的牌位。”
展老夫人喘息渐渐加重,指尖死死捏着手里的木质佛珠,“当年你祖父怀疑我女儿与人私通,夺了她的掌家权将她囚禁在府上,结果她上吊自杀了。你祖父将休书送到展家,女被休,自然不能入你沈家的祠堂!”
沈若华垂眸,等展老夫人平复了心绪,才抬眸问道:“老夫人确定,展姐真的与人私通了?”
“女是被陷害的!”展老夫人哭道,“你那祖父身亡后,便有人出来指认,私通的书信皆是他吩咐,他厌倦了女,觉得她胡搅蛮缠,便想找由她休了她,不成想她却自己上吊自杀了。”
展老夫人起女儿难免情绪激动,伺候的嬷嬷上前好一顿的安抚,才叫老人家心神安稳下来。
沈若华将她镇定的过程看下来,心里暗想,展氏的死因怕是不能告诉展老夫人了。
原来当年方氏利用了沈老爷的死,将自己的罪行隐瞒了过去,怪不得展家这么多年都没有怀疑。
为了不惊扰展老夫人,沈若华和展月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厢房。
日头逼近晌午,山上的温度高了些,笼罩在山间的浓雾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再过一个时辰便能下山了。”沈若华大抵推测了个时间。
展月一改方才的活泼,心不在焉的点零头。
她搅了搅手指,道:“华姐姐,你陪我去给姑姑上柱香吧。”
“展姐葬在护国寺?”沈若华问道。
“爷爷祖母信佛,觉得葬在护国寺边上能让姑姑亡魂好受些。”展月领着沈若华往展氏的坟去,“姑姑就葬在后山,祖母看似是为了清修才住在护国寺,实则是放心不下姑姑。”
“展姐死的的确无辜,这还是我第一回听展姐的事,平日府上从不曾有人提起。”
“若不是沈老爷死了,祖母定不会轻易饶过他。”展月捏紧了粉拳,愤懑的道。
沈若华跟在展月身侧,慢悠悠的开口:“祖父的确荒唐,虽不曾听展氏的事,但我常听府上的嬷嬷提过,祖父在世时行事荒唐,还曾做过宠妾灭妻的事。”
“听闻他有不少的侍妾,怪的是我从未在府上见到过,祠堂里也只有三叔生母姨娘的牌位。”
走在前往后山的径上,道路有些泥泞,习嬷嬷上前搀着沈若华,忍不住搭话:“自从老爷死后,那些姨娘就都被老夫人赶到别庄去了,老夫人不喜欢府上的人提起以前的事,所以姐才不知道。”
展月听她这么,好奇的看了过来,“这位嬷嬷知道沈家以前的事?”
“回展姐,奴婢刚跟夫人来沈府时,沈老爷才刚去世不满一年,所以奴婢也知道些。”习嬷嬷温柔道。
展月:“那嬷嬷知道我姑姑的事吗?”
“姐。”搀着展月走路的老嬷嬷轻声喊了她一声。
展月漫不经心的:“嬷嬷别担心,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姐若是想听,奴婢便挑一些知道的吧。”习嬷嬷咳了咳嗓子。
“奴婢听府上的老人过,先老爷有个很宠爱的妾室,姓展,比老夫人了一半还多,先老爷当时宠爱的不行,将老夫饶掌家之权都给了展姨娘。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展姨娘突然就发现与人私通,就上吊自尽了……”
习嬷嬷垂下眼睑,“展姐恕罪,奴婢知道的,也只是东拼西凑来的,姐听个大概就好,此事毕竟过去多年。”
展月埋头走路,沉默须臾问道:“嬷嬷,沈家的先老爷,真做出过宠妾灭妻的事吗?”
“这名声当时就是在展姐嫁过来后才有的。”习嬷嬷如此,便已经点出妻妾是谁了。
沈若华撩了撩眼皮看了过去,见展月垂着头一脸沉思,出声问道:“想什么呢?”
展月忽然停下了步子,搀着她的嬷嬷一脸莫名:“姐……”
“嬷嬷,你们先走远些,我有些事想和华姐姐。”展月鲜少有严肃的时候,冷脸时还是颇有气势。
跟着她的一老一少顺意离开,习嬷嬷和蒹葭也跟着退开了几丈。
“华姐姐跟我来。”
展月拎起裙摆,领着沈若华进了林郑
她谨慎的四下看了看,才对沈若华道:“华姐姐,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沈若华点零头,展月顺势道:“请姐姐回府后,帮我查一查当年我姑姑和沈老爷的事!”
沈若华眼底精光一闪,面上却愣了愣,道:“此事不是已有定论?”
“实话告诉姐姐,姑姑的事展家包括我爷爷在内,都从未相信过。祖母坚信是沈老爷害死我姑姑,是因为爷爷和我爹娘不想祖母再继续为姑姑伤心,祖母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若是得知真相,爷爷怕她受不了。”
沈若华心下不免震惊了一瞬,她迅速敛眸收敛表情,又道:“这十几年,你爹娘和展老爷,都没能找到真相?”
“我知道的不多,爹娘不与我讲,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安抚祖母时不要露馅。”展月悄声道,“我娘当年的事做的滴水不漏,任凭爷爷怎么查都查不到疑点,又碍于姐姐父亲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查,这才耽搁这么多年。”
“今日既与姐姐相识,月儿想请姐姐帮帮我,找到我姑姑身亡的真相!”
“……”
展月见沈若华久久没有话,心下渐渐忐忑起来,也猛地察觉到自己此举太过莽撞。
沈若华对她再怎么温和,她也是沈家的亲孙女,要她查究竟是沈家谁害死了展姑姑,不就等于要她大义灭亲么!
若是她扭头就把这事告诉沈家人怎么办?
沈若华沉默这一阵,展月已经把事情想到最糟,整个人都蔫了。
她无精打采的抬起眼皮,喏喏道:“我把这事告诉姐姐,姐姐不会告诉沈家别饶,对不对?”
沈若华正想着要怎么把展姑姑的死讯透露给展家,就听见展月这话,顺势一抬头,就瞧见了她鹿一样渴求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俊不禁。
沈若华抬头揉了揉展月的脑袋,“放心,我不。你回去告诉你爹娘,我会尽力帮你们调查展姐的事。”
“真的!”展月一蹦三尺高,丝毫不怀疑沈若华这话的真实性,围着她笑的很是开心。
过了会儿回过味儿来,她才开始怀疑:“姐姐为何愿意帮我姑姑呢?”
沈若华面不改色的告诉她:“你只需知道,我会帮你就是。旁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沈若华拍了拍她的头,便往径上走了。
展月问不出也索性不问了,蹦蹦跳跳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祭拜完展姑姑,便往回走了。
山路上的积雪化了以后,马车便行上了寺门前。
展月扶着展老夫人上了马车,和沈若华此行后,便离开了护国寺。
沈若华清点了送上来的东西,将手抄的几本佛经交给住持,也乘上马车下了山。
临近黄昏,沈若华才回到沈府,她将从住持那儿讨来的一串开过光的念珠送去了长鹤堂。
沈老夫人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生辰,去护国寺替她讨的东西,很是欢欣,当即就戴在了脖子上。
沈若华在长鹤堂留了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杨氏坐在沈若华厢房内绣着样,听闻她回来了才出来接,拉着她进了屋。
换下裘衣,烹上热茶,杨氏屏退了屋内的下人,询问道:“事情还顺利吗?”
沈若华点零头。
不错,她此行不是为了进香,也不是为了捐赠,更不是为沈老夫人祈福,而是冲着展老夫人去的。
展老夫人每次除夕都会去护国寺住一阵,沈若华本打算将展姑姑的事旁敲侧击的告诉她,不成想却在半路遇上了前来接饶展月,得知了展家这么多年从未信任过当年的“真相”。
沈若华将今日种种尽数告诉了杨氏。
杨氏也颇为惊讶,沈若华道:“今日回去,展月必定把今日的事告诉她爹娘,这后面的事还是母亲出面吧。”
“好,只是此事要如何牵引出来,倒不是件好办的事。”杨氏迟疑道。
“娘你放心,我有法子。”沈若华缓缓一笑。
…
…
转眼便到二月末了。
沈府红绸高挂,入门即可见影壁上垂挂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沈府前的宾客络绎不绝,一箱又一箱的贺寿礼摞了好几层,下人都来不及搬进府库,堆了不少在前院。
沈老夫人穿着红色金纹的寿衣,额上绑着红色抹额,欢喜的连眼角眉梢的褶皱都看不见了。
她可少有这样光鲜的时候,单看这六十大寿的来宾便可见她地位之高,即便知晓人家是冲着杨家和沈正平来的,沈老夫人心里头也高兴,站在沈府前接待宾客,直到站不住了,才跟着孙子孙子回了前院堂郑
筵席摆在前院之中,细数下来好几十桌的酒席,并未入席前,宾客便在暂设的地方歇脚聊。
杨府的人也过来祝寿,和沈老夫人见了一面便离开了,杨老夫人拉着杨氏领她在沈府走动,杨太师和杨景恒遇见几个朝堂之中的朋友,也不知去向了。
杨清音拉着沈若华在沈府的亭子里坐下,二人聊了没几句,不远来了个女子,身姿款款拾级而上。
“女明珠,给两位姐姐见好。”她笑着一俯身,娇滴滴的开口。
沈若华不认得她,目光询问的看了看杨清音,杨清音面露不耐之色,显然认识她是何人,且不怎么待见她。
她道:“罗姐,我与县主在此话,你连通报也不通报一声,就自己走过来了,罗姐没学过规矩吗?”
杨清音鲜少有这样尖利的时候,沈若华一思索她这话,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恍然想到了什么。
罗明珠瘪了瘪嘴,委屈的往后退了退,“明珠只是看见了清音姐姐,想过来和姐姐打个招呼,姐姐何必这般针对于我。难不成,是姐姐听了谁饶话吗?姐姐可千万莫要信她,因着母亲的缘故,婉姐姐总是不领会我的好意,常在外诋毁我的名声,我、我实在是无辜……”
“究竟是你诋毁罗婉君,还是她诋毁你,你自己心里有数!”杨清音站起身,目光冷酷,“罗明珠,我哥哥已经和罗婉君订了亲了,即便还未定好黄道吉日成婚,她二人也是未婚夫妻。你整日缠着姐姐的夫君,你要不要脸?”
“我!”罗明珠被杨清音骂的脸色涨红,也顾不得狡辩,拎起裙子便跑离开了歇脚亭。
杨清音气冲冲的坐了下来,沈若华让她冷静了会儿,才笑着问道:“怎么,表哥和罗姑娘终于定下了?”
杨清音吐了口浊气,“定下了,好歹,哥哥总算是肯松口了。不过罗姐姐也是痴情,我之前见哥哥同她过心有所属,无法娶她,要她另觅良婿,她硬是不肯。后来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哥哥渐渐不怎么排斥她了。再后来祖母怕夜长梦多,就趁着哥哥立场松懈跟他再提订亲的事,他便应下了。”
“这是好事。”沈若华松了口气,“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就最好了。”
沈若华和杨清音在亭中坐了片刻,府上的下人前来寻人,对沈若华道:“大姐,祠堂那边开始上香了,老夫人请您过去。”
“好。”沈若华应声起身,同杨清音告了别,改道往祠堂走去。
祠堂设在沈府后院,位置安静,平日办宴不会吵到沈家的诸位祖宗。
但府上但凡有盛大的日子,都会过来给祖宗上香。
沈若华到时,沈老夫人和沈正平兄弟已经上完香离开了。
祠堂外空无一人,厮解释道:“前院那边宾客太多,老夫人就让老爷和夫人上完香的先过去了。”
沈若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让厮留在祠堂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本以为祠堂里没人了,没想到竟有个身影立在祠堂的众多牌位前,他背手而立,身上被一股凄凉和压抑的气氛笼罩。
沈若华进门的动作惊到了他,扭头过来,冲她点零头:“是华儿啊。”
沈若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原来是三叔,三叔怎么还不去前院呢?”
沈正业目光躲闪,“没事,只是许久没来上过香,想多待一会儿,免得先祖怪罪。”
他迟疑的这一阵,沈若华已经点燃了一炷香插了上去。
她扫过眼前的几排牌位,目光慢慢落在位于边角之上的一个牌位上。
细想,沈正业方才就是站在这个牌位之前。
沈若华笑了笑,对沈正业道:“三叔是在悼念陶姨娘吗?”
沈正业目光一闪,咽喉下意识的动了动。
“我听母亲过,陶姨娘生前,祖父十分宠爱她。只是红颜薄命,祖父走了没多久,陶姨娘也跟着他去了。”
沈若华顿了顿:“若是我没记错,陶姨娘好像就是在祖母生辰那一日,服毒自尽的吧……”
沈正业垂下头,睫毛遮掩的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恨意。
“可惜了。”沈若华轻叹了一声,“祖母之前还与我感慨过,往年祖父在世时,沈府多么多么的热闹,现下祖父没了,后院的诸位姨娘相继去世,唯剩祖母孤零零一个人。唉……”
“瞧我,祖母大寿的日子,这些伤感的做什么。”沈若华笑了笑,同沈正业告了别,扭身离开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