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郑国公庭院中。
赵臻和李琦正坐在亭子里,表面上装作看风景,私底下还在低声讨论着这几天的困惑。
赵臻扇了几下扇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琦手中也拿着扇子,思索片刻。
“安王出事是20年前的事,20年前就已在朝多年,可见那人岁数如今至少50,甚至60岁往上。”
赵臻点点头。
满朝文武,放眼看去的权力大臣,五六十岁的真不算少,算上一些赋闲的王爵公卿就更多了。
这个人会是谁呢?居然能在朝中隐藏如此之深。
李琦用扇面打了打脑袋,说:“我更想知道他做这些有什么用?安王爷已死了这么多年,即使他能把朝政翻个底朝天,又能怎样?”
这同样是赵臻猜不透的。
如今大理寺已经接手去查,看他们那一贯的尿性,可能进展不大。
最后估计还得靠他们自己。
正说着,赵臻的随从自园中小跑了过来,在赵臻耳边说了几句。
赵臻脸上表情动了动,听完看了眼李琦,说:“李麟被赦无罪了。”
李琦听他突然这么说,一愣,随即语气带着兴奋:“真的!”
他瞬间站起身:“皇上英明,宽厚仁慈!”
“得了吧!”
赵臻一下打断他。
说:“你知道我为了让后庭总管说好话,费了多大劲么……”
李琦真想抱住赵臻脸上啃一口。
口中连连道谢。
不过说到底,对于李麟赵臻心中带有愧疚,帮她也是帮自己。
况且,李麟这次的确立了大功,救了元殊一条命,元殊得感激她一辈子。
“说实在的,之所以赦免罪名,李麟靠的是自己。”赵臻说。
李琦知道他的意思,换句话说,多亏了元骜也不为过。
此时。
李麟重新站在京城的土地上。
她思绪复杂脑中想着师哥对她说的话,想着那句“朝中有奸臣。”
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京城之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各个城门严加搜查巡阅。
她走回到郑国府,李琦见妹妹回来十分欣喜。
李琦说:“如今也算是避过一劫!以后咱们一家都好好的!”
李鳞看着哥哥的神情,平静说道:“其实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李琦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解道:“你已经免罪,不需要再回边关。”
李麟终于说出她一路思索的话:“我想……以后我还是住在老师的府邸比较好。”
老师府邸?
李琦惊讶的看着她,说道:“这才是你的家,你去住那里算什么?”
李麟面露坚定又隐隐透出一丝苦笑。:“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也想通了很多,爷爷的身子还没好,我也不想让他再有烦恼,先住远一点吧。”
“爷爷那没事儿,况且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太危险。”
“老师那我小时候就常住,很熟了。”
李琦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近日来家人所做所为,心中不免有愧。
在对待李麟这方面,他们的确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他为难的叹口气,府里已然这样,让她静静也好……
李麟从自己房间里拿了些东西,走出府门刚牵马要走,李琦突然抱着一个绸缎面的盒子出来,叫住了她。
他把盒子交到李麟手上,“我一直想送给你的!”
盒子比较大,需要双手托着,李麟带着几分疑问:“这是什么?”
李琦示意她打开自己看。
打开盒子,一抹鲜亮的水绿色映入眼帘,是一件精工刺绣的衣裳,鲜亮的绿色绸缎绣着白云,带了一层薄纱,是一件好看的女孩裙子。
李麟看着它怔住了。
李琦说:“好几年前你写信来,说在边关穿的都是粗布麻衣,很想有一件鲜艳的,绣着蓝天白云的裙子”
李麟怔怔地看着这件裙子。
李琦说:“早就给你做好了,一直没给你,就连尺寸都不知道合不合适。”
李麟心中动容,这件事情太久远连她自己都忘了。
李琦似乎一瞬间也变得感性了。接着说:“家中对不起你,但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是郑国公的孙女,是父母的女儿。”
李麟忍住突如其来的悲伤,笑着说:“我知道,一直都是。”
说完赶紧合上了盒子,“只是这些年我已经穿惯了布衣和盔甲……谢谢哥哥。”
李麟说着,把盒子轻轻放到马背上,刚准备走。
李琦忽然在身后又叫住她“李麟!”
李麟没有回头,怕他看到自己难受的表情。
李琦在她身后用一种异乎寻常的语气问:“你是不是一直记恨着我们?”
这个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敢去想的问题。
李麟怔了半晌,许久,回过头来,眼中带了些许诧异,看着自己的哥哥:“为什么要记恨?你们已经为了做了很多。”
李琦知道,发生这么多事情她心中不可能没有想法。
他握紧了手中的扇子:“其实父母有父母的难处”
李麟大度一笑,对哥哥说道:“我一直知道。从来没有怪过父母,也没有怪过爷爷。”
“是真的吗?”
李琦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不寻常。
然而李麟面对这个问题却是格外的平静。
李麟一路走着,想着刚才和哥哥的对话,一直走到了北街中央,心中的防备才放了下来。
她心中犹如雪块压着,不沉,但是难受。
街的路口对面,就是荣王府。
李麟远远看着门口黑压压的护卫。
发生了那样惊险的事情,也不知道元殊现在怎么样。
听说他由于惊吓,多日不吃不喝,一个人闷着把荣王愁的不轻,这么想着,李麟的脚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门口。
她抬头看看大大的王府大门。
算了……还是不要去看他了。
李麟想,毕竟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
现在的元殊即使在病中也必然前呼后拥,自己去不去又有什么干系?
她站了一会刚要转身走,突然听到了荣王的声音。
“这不是李鳞么?”
荣王声音带着和气,他正要进宫去,一出来看到李麟站在门口,荣王虽一身华服却全然没有架子。
李麟回过头,恭敬地向荣王行礼。
其实,荣王这些日子的愁眉就没有舒展过,他知道李麟受的冤屈,语气非常和蔼,如同一个长辈: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也委屈你了。你救了元殊,是他的恩人。”
李麟的头更低了,说:“不敢当,救他是我理所应当。”
荣王叹口气说:“元殊在房间里,你去看看他吧……”
“这……”
李麟有几分为难
荣王说:“去吧,他一向听你的。”
看到荣王的担忧儿子的眼神,李麟点点头。
她一直偷偷羡慕元殊有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父亲。
侍卫帮李麟牵了马,李麟走进了府中,这里她曾经来过,还记得大概的布局,只是此时的王府多了无数的铠甲卫士,气氛严肃。
她记得走廊,记得元殊的房间。
记得曾经自己在王府中偷偷藏匿好几天,身上起了疹子元殊帮她抹药的事。
然而,在走进元殊房间的那一刹,李麟还是被触动了,她没想满屋子的压抑如此凝重。
所有的仆人站在一边伺候,大气都不敢出。
地上有打散的汤药,所有人都不敢说一句话。
元殊一直有在睡房榻前摆一张书桌的习惯,以前没事随性地写写画画,如今也是纸张笔墨乱乱的一团。
仆人收拾好东西静静地退了出去。
李麟站在门口,看到元殊正用被子裹着自己躺在床上的一角缩着,可想而知,这件事情的打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空前的!
听到又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元殊不耐烦斥道:“出去!”
李麟一直走到了他的榻前,站了一会儿。
元殊一抬眼看是李麟,整个人也是一怔,他脸色发白眼中空洞,整个人都失去了平日的精神,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
李麟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元殊,如同看着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孩子。
她脸上平静如水,眼神甚至没有任何的波澜,问道:“你就是这样养病的吗?”
元殊蜷缩着身体不说一个字。
李麟的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她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但元殊的内心深处却是莫名其妙有了一丝动容。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让他的心情多了几分异样。
但此时此刻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一直紧闭着嘴唇。
李麟说:“刚才我见到了荣王,他很担心你。”
说着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件事情虽然惊险,可你毕竟无恙了。”
元殊听到这,似乎又想到了那个恐惧时刻顿时浑身发寒。
李麟知道他此时还无法战胜恐惧,语气突然无比的冰冷,如同一个将军看待一个怕死的士兵,威严道:
“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你不是立志要当将军吗?!”
自从发生那样的事,府中所有的人,包括元殊的父亲对元殊都是听之任之温和以待,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现在李麟对他的训斥,无疑让所有仆人大大意外并捏一把汗。
李麟看着他说:
“虽然你命悬一线,但毕竟已经脱险,如今躺在这豪府大院之中,前后有人伺候,精兵重重把守,你何其幸福!
如今只是发生这样一点小事,你就萎靡不振?你让边关那些日夜处在险境之中的男儿如何看待?”
元殊依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麟看着元殊的神情,她知道,此时说这些对他来说过于残忍。
突逢大变,一个少年又能坚强到哪里去?
可不能让这件事情完全磨平了他的心志,一旦成为今后的阴影,以后便永远走不出对这件事的恐惧。
元殊此时的状态她很熟悉。
李麟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死亡和战争之后的反应。
那时的自己又比他强到哪里去了呢……
屋里很静,元殊用被子捂住了头。
李麟看着桌子一角的香炉里袅袅散发出来的烟,思绪回到了从前。
“曾经我跟你说的吴敏世子,你还记得吗?”
李麟问。
她知道元殊不会回答,也不确定此时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只是心中有一块大石不吐不快。
她缓缓说:
“那年的大战,我和吴世子都是第一次上战场,那也是我第一次接近死亡。”
李麟回忆着过去的伤痛。
“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身边无数的高头大马呼啸而过,四处都是鲜血,地上断手断脚随处可见,甚至连天空都变成血红色……
即使这样也要拼命的往前冲。
我知道,后退一步就是严厉的处罚,会被人不齿和嘲笑……
可前方全是锋利的刀箭,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笑柄。”
李麟自顾自地说着,此刻她已经不在乎元殊有没有在听,只想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后来一只箭射中了我的脚。我想:就算爬着我也要向前,这样老师看到我尸体的时候,也会为我骄傲。
后来战争结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军营。那一天我才知道,所谓的战争不是军帐中的运筹帷幄,不是几个诗人大家谈笑风生的豪迈诗歌,而是黑压压的死亡和伤痛!所有之前想象的波澜壮阔的场景,都变成了恐惧,求生,还有对胜利的期望……”
“脚上的伤在回到军营之后开始生冷的疼,我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觉得自己要变成残废,一闭上眼睛全是飞扬的血液……那天晚上我哭了,跟你现在一样。”
“我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明明是一个女子,为什么不能回家去做我该做的事情?我也想学习绣花,穿好看的衣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老师说,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当时我恨不得马上逃回家里,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永远远离冰冷的战场。”
“等我把伤养好,便坐着马车回到了京都。京都繁华,和边关完全是两个世界,我很多年没有回来过,当我站在郑国公府的门口,我不敢相信,这个华丽气派的府邸就是我的家。”
“我以为所有人都会开心我回来,甚至想象了很多悲伤的场景。然而,他们只是让我坐在那便去后堂商量去了。
我抱着包袱,坐在大厅里,如同一个客人。
父母在里面商讨了很久,然后我母亲走了出来,她问我:你回来做什么来了?”
殿下被她染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