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几乎同时落在石板缝上的伸展出来的一片绿叶之上,短短几秒,南枝停止了哭泣,身子还止不住地抽噎着,周围就剩下了雨声。
绿茎柔软纤细却又坚韧,绿叶稚嫩而坚强,纵然只长出一片绿叶,也要独当一面,就算是狂风暴雨也能巍然伫立。
坚强,勇敢,却又惹人怜爱。
身后的男人默默地站在雨里,撑着雨伞静静地替她遮风挡雨,一身名贵的白色西装早已经淋湿了,利落的黑发凌乱地搭在耳边、额前,却影响不了他丝毫的风雅矜贵。
南枝怀抱着小狗的尸体,茫然转身,对上男人清明漂亮的眸子,两人隔空对视了许久,南枝才苦涩地唤道,“老师…”
顾连晓望着南枝惨白的脸颊,桃花眸中闪动着怜惜的光芒,他缓缓蹲下来,就在他蹲下来的一刻,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手将瘦小的人儿捞进怀里,起初怀里的女人还猛烈挣扎,被他死死抱住后南枝渐渐地顺从了,靠在他怀里低声抽泣。
“我带你回去。”顾连晓低下头,贴着南枝的发丝,温声道。
南枝飞快摇了几下头,揪住他的袖子,语气近乎于祈求,“我不要回医院,不要见南城,不要见乔默,呜呜…我谁都不想看到。”
顾连晓收紧手臂,顺了下南枝颤动的后背,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了,才穿过她的膝盖处将她打横抱起来,那把伞无人抓握,径直摔在地上。
顾连晓转身刚走一步,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回来,垂眸看着地上的雨伞,呆愣片刻便走过去,空出一只手将雨伞挪到石板缝中的绿叶之上,正抽噎得没形的女人瞥见这一幕,细碎的抽噎声短暂地停了一会儿才恢复,这时南枝已经主动搂着顾连晓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昔日的讨厌在此刻仿佛烟消云散了。
一花一草一叶,皆堪怜。
顾连晓并未带南枝回顾宅,只是将其安顿在自己在外的私人公寓中,一个四处都是乐符的两室一厅的公寓。
浅蓝色的墙壁上跳跃着黑色的音乐符号,沙发、橱柜都是以乐符为原型设计的,甚至连门前的水晶门帘都是乐符形状。这公寓虽小,却拥有一个十分豪华的大阳台,成排纯白色的长桌摆在上头,桌上整整齐齐堆放着各种材质的打击棍、玻璃杯、短竹笛以及一些做工过半的乐器半成品。
常人若是初次到这间公寓,定会以为这是个音乐家蜗居的公寓,南枝心头也有如此想法。
顾连晓将她放在自己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转身刚走几步就被南枝抓住,迎上南枝审视的目光,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也生出些慌乱。
“老师,你是不是跟嗨神很熟?”
南枝冷不丁一问,将顾连晓与嗨神对等起来,要不是顾连晓及时镇定住情绪,怕早就被南枝看出了端倪。
顾连晓故意揶揄道,“若我真是嗨神,用得着苦心孤诣地教你学习么?”
南枝直勾勾地盯着他,橙光色的灯光下,精致的小脸布满了怀疑与猜忌的神情,显然对他的话尚有斟酌之处。
见她盯着自己迟迟不说话,顾连晓以为她已经认出他来了,几经纠结后才放弃了隐瞒的念头,掩唇郑重地咳了两声,神情庄严深沉地看着南枝,严肃承认,“没错,我就是嗨神本人。”
南枝还看着他,杏核大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跟个没有意识的芭比娃娃一样。
顾连晓以为她生气了,忙对她解释,“枝枝,其实我想过段日子才坦白真实身份的,没有想要用两种身份玩弄你的意思。”
他的一呼一吸都特别谨慎小心,生怕南枝真的生了气,然后跟他绝交。
“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的。”顾连晓蹙着眉头,握住南枝的肩膀,真诚地看着她。
南枝依旧什么话都不说,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真跟木偶人没差别了。
顾连晓将她上下查看一番,才发觉她有点不对劲,他屏住呼吸,宽大的卧室里安静下来,浅浅的呼噜声这才明显地让他听见了。
顾连晓松开手,没了支撑,南枝的身子软软地倒在棉被中,呼噜声越来越大。顾连晓呆呆地看着她,仿佛有十几条黑线从脑后滑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这丫头睁着眼睛也能睡觉,真是奇葩一朵。
顾连晓看着两眼圆睁的女人,若不是她发出来的呼噜声,他当真以为她醒着嘞!
因为哭了一晚上,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加之又睁得太大,乍一看还有点像死不瞑目的样子。
顾连晓抿了抿唇,沉着脸伸出一手卡在南枝脖子上,想了想才转而覆上她的眼睛,将她的眼睛合上。
在雨里狂奔一晚上,又哭了两个多小时,南枝在路上就累得睡着了,甚至累到眼皮子合不上就昏睡过去了。
到家时,由于个中颠簸,她迷迷糊糊醒来问了一句“老师是不是跟嗨神很熟”,来不及听他回答,瞌睡虫找上门,她直接睁着眼睛又睡了。
顾连晓哭笑不得地守在床边,想掐死这个磨人的小奇葩却又舍不得,刚刚被她的反应吓得差点给跪了,结果人家学着张飞睁眼睡觉压根没听他说话,就他一个傻子在这里较真连天,想来他也是跟李白一样…醉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丫头还好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也就不知道他是嗨神的事,最起码可以给他点准备时间,让他想想如何先发制人主动承认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顾连晓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伸手将南枝脸上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摸到她身上湿淋淋的病服,便起身去衣柜拿了一套他的睡衣过来。
在给南枝换衣服时,他很君子地用一条春季薄丝巾遮住了眼睛,简单地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才扯下丝巾,最后给她盖好被子才处理自己这一身的狼狈。
洗了澡换上一身干爽的睡衣,再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端来卧室,一进门就听到了南枝断断续续的梦话,坐在床边细细分辨,总归于南城跟乔默的事。
他将姜汤搁在桌上,伸手穿过南枝的后脑勺将枕头垫高了些,看她紧锁着眉头,嘴里依旧梦话连篇,心里不禁柔软下来,细致地给她喂了姜汤,所有动作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像对待绝世珍宝般怕用力太大会伤害了她。
喂完了姜汤,顾连晓拿了干毛巾帮她擦拭长发,每次揉搓都特别轻柔,生怕闹醒了她。
“丫头,以后我罩你。”顾连晓戳了下南枝的眉心,将卧室的灯熄灭留下一盏夜灯照明。
一转身,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看着他,神经绷紧,僵硬地转过身,两双都如星辰美丽闪耀的眸子隔空对在一起。呆了几秒,顾连晓脸上的表情怪异起来,仿佛南枝就是个怪物一样,细小的呼噜声还在空气中绵延,南枝那双杏核大的眼睛圆鼓鼓地睁着,在昏黄的夜灯下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顾连晓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枝,鬓边滑下两滴冷汗。
突然!
跟金鱼眼一般张大的眼睛眨眼间闭上,顾连晓只觉得身上所有的寒毛全部立了起来。
转头已是一副见了鬼的惊悚模样。
他机械性地挪动着双腿,张着吓得合不拢的嘴,像个无主孤魂游出了卧室,再到隔壁客房,拖鞋上床掀被平躺最后闭眼闭嘴。
南枝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才发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动了动左臂,关节咯咯作响,传来的痛令她猛吸了一口凉气。
门被一人打开,南枝下意识捞起雪白的被子遮在身前,本是全神戒备的,在看到男人白皙若雪的脸庞上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她很不厚道地笑出了猪叫声,丝毫不知道害得顾连晓彻夜未睡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顾连晓面色铁青,语气生硬道,“出来吃早饭。”
南枝还没反应,顾连晓就把门甩上了,一大早火气连天,她昨天该不会是梦游把顾王八给惹到了吧?
南枝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鼓起腮帮子掀被下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病服变成了男人宽大的睡衣,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外面,顾连晓正倒着热牛奶,一记踹门声落下,整个公寓抖三抖,他神色淡然从容地继续倒牛奶,早就习惯了南枝的粗鲁,所以不足为惧不足为奇。
南枝几步跑到桌边,一脚踏上椅子,右手反着指向自己,怒声质问,“你这个禽兽,是不是趁我昏睡时占我便宜了?”
顾连晓淡淡的目光从她愤怒的小脸上划过,没有多大反应,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摆弄三明治,一点回答她的意思都没有。
顾连晓冷漠的态度如同汽油泼在南枝火气正旺的心头,她一把卡住顾连晓的脖子,这才让顾连晓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吧!老子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被你小子趁火打劫,被你看完了!”
南枝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余光瞥见顾连晓还有心思继续涂抹三明治,当即收紧五指用力掐着他,逼得他再次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你!”
咕噜噜...
南枝刚说出一个字就意外地听见了肚子饥饿的叫嚣声,而这叫声不是从她肚子里传来的,而是顾连晓那边。
像顾连晓这种看起来不沾五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居然也会饿肚子?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看着,她仿佛看到顾连晓脸红了,美眸跟发现新大陆般慢慢睁大了。
“你饿吗?”顾连晓将涂好的三明治举到两人之间。
咕噜噜...
这一声不是来自于顾连晓的,而是南枝的小肚子。
她看着三明治,不自觉舔了舔唇,还是暂时放下收拾顾连晓的心思,劈手夺过三明治,旋风一转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快意地咀嚼起来。
塞下一个三明治,再灌了一杯牛奶,南枝舒服地摸了摸肚子,喟叹出声。
看到晨光中男人矜持的吃相,南枝重哼一声,吃饱喝足后她心情好了许多,想着昨晚顾连晓替她遮挡了一回风雨,对她也算有恩,也就功过相抵姑且不跟他计较换衣服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