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街上的那几位,你都认识?”
城主府,书房内,用去午饭,屏去左右后,白里端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视的直盯着垂头的白祈叶,哪怕这是他素来心疼的小外甥女,且半年多未见,此番见面也未能让他的冰冻表情融化半分。
“我......”
“阿叶,我是你的舅舅,实话实说就好,无需吞吞吐吐。”
这个外甥女,明明是被他一手拉扯大,却每每见了他,与其他白家小辈见了他无甚差别,自己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不成?至于见了他就不敢多说话吗?那怎么刚才在街上还为那红衣女子上前挡他?对一个外人居然比对他还亲!
“舅舅...我不是...那几位,我只认识宝儿姐姐的,其他两位都不认识,其中穿白色衣衫的公子,好像姓楚,至于后来的那位蓝衫公子,阿叶就着实不知了。”
她说的这可是实话,除了宝儿姐姐外,另外两个人她今天可都是第一次见,但是那蓝衫公子好像跟宝儿姐姐很熟,又是牵手又是拥抱的,想必是宝儿姐姐的旧识,叫宝儿姐姐夫人,大概就是未婚夫了。
但这是别人的私事,自己不好妄加揣测告知舅舅吧,还是实话实说自己的所知最好。
“宝儿...姐姐?她...叫宝儿?”
明明心中的所思就是难以令人置信,自己怎能凭借一只狮子对一个人的忠诚度,来判断那人还在呢?连自己都在心底里感觉难以置信吧,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让他隐隐的又生出些希望,即便是很微芒的希望,也好过现在彻底被粉碎。
果真不是她......
“是啊,宝儿姐姐姓方,是濮阳城方家堡的大小姐。我是...我是被夏家派人抓到了在那附近的一个驿站,幸好被方家姐弟所救,此次我就是随着她们的马车一起来到锦官城的,因为我们昨夜到的实在是太晚,因此我才没有来找舅舅,今早上我就是出门来城主府找舅舅的,结果...结果半道上被人不小心推了一把,然后就撞到了刘盛生的轿子上......就被他给抓了,再后来就碰到了宝儿姐姐和那位白衣公子搭救,至于那位蓝衫公子我就实在是不知他是何人了。”
能与舅舅对打还不受伤的人,这江湖上应该没多少人吧,自己经常被关在白家不得出门,对外面的江湖事了解的不多,舅舅自己应该能判断出个大概吧。
当然,这件事情,白祈叶着实想多了。关于这位蓝衫公子,白里不仅想不到、猜不出,这江湖上怕是也没人能知道有这么位厉害的人物存在。
只是,若此人是江湖中人,对于一石可激起千层浪的江湖而言,如此出色的一位人物怎么可能会不留名?而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最为追求名利的年纪,又怎么会将自己隐藏的如此深,名号丝毫未在江湖上流传过?
要知道他白里当年为了留名江湖,让所有人都能知道自己当得起白家少主,可是......经常去跟叶红鸾对打,这人能与自己轻松对上一次剑气,连自己被相撞的剑气震开后,手臂都隐隐有些发麻,可那人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般。可见他的修为之高,断不至于默默无闻这么多年,除非有意隐藏,或者本身就不是江湖人。
那么他的身份就只能是两种,一是盛朝国宫里面的贵族,二是碧云宫的亲传弟子。但这两者中无论他是哪一种身份,都不会是牵扯上江湖事的身份,尤其是后者,碧云宫向来隐居碧云山上,弟子从不轻易下山,就算下山也是名动江湖,更不可能会出来一位年轻高手,而江湖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他就只可能会是宫中贵族了?宫中的贵族又大多养在盛京城,好像多年前的确是有一位人物被送出宫去学习剑道,若是如此便可以解释的通了,一位贵族子弟修习剑道修为,多是为了强身健体,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与他们无关,他们手下有的是层出不穷的将士们为他们的一句话而出生入死,所以,即便是他们的剑道修为达到一定的境界,只要他们不与人比试,又有谁敢去探测一位贵族的修为有多高深呢?江湖人不知,也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方家堡的大小姐?”
“是,宝儿姐姐比我大一岁,今次出来是接了聚贤庄的帖子,要去聚贤庄参加灵剑会,与她随同的还有她的弟弟,叫方南,是个挺搞笑的男生,对了,还有一个丫头,叫阿红,可有趣了,舅舅,我很喜欢她们。我可以保证,她们绝对不是什么坏人的!舅舅...你...能不能不要为难她们?”
“我何时说过会为难她们?”
额......舅舅你的确没说过,但你一看见宝儿姐姐那眼神,就恨不得要吃了她似的,还一口咬定她就是杀人凶手,现在又来找我问宝儿姐姐的事情,怎么看舅舅,也不像是会不为难她们的人。
“那舅舅的意思是,宝儿姐姐她们没事了?”
俏皮一笑,白祈叶心里的重石终于落了地。
“我可没说。”
啊?白祈叶愣住了,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要跟宝儿姐姐她们过去啊,还是不过去啊。
“昨天我接到了你外公的来信,说你逃婚了。”
“......嗯。”
“这门亲事你不喜欢?”
“不喜欢。”
“那夏家的公子我曾经见过一面,容貌姣好,家世也不错,与你倒也相配,为何不喜欢?”
“舅舅,成婚看的只能是容貌、性情、和家世吗?”
“如果只看这些,舅舅这么多年来,为何还未与我再添一位舅母?难道舅舅不是因为对曾经的沐家大小姐心存爱意,才至今未娶的吗?舅舅既然肯为爱守城,为何就一定要让阿叶去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不爱的人呢!而且.....那位夏家公子明明就是一位浪荡的人物,舅舅难道也要像外公一样把我推入火坑吗?”
......
“哥哥,你明知道我心里想的爱的都是浪哥哥,为何哥哥一定要跟爹爹一样让我嫁给沐青云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我推入火坑吗?”
“白里,你是不是个男人啊?我是个外人,都想着怎么让白姐姐好,你做人家哥哥的怎么能把自己的妹妹往火里推啊!我告诉你,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白姐姐我帮定了!”
脑中的人影与眼前的白祈叶最终重叠,望着外甥女那顷刻间已经哭红的眼睛,他俨然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当年的妹妹白朵,还是外甥女白祈叶,甚至会跳成那位在梦中都对他摆出一张厌恶至极的脸的叶红鸾,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想看到眼前的人哭,他只想这个人能笑,能永远的开心的幸福的笑。
“别哭了。你知道我不会。”
“可是...舅舅我不想嫁,我该怎么办?外公一定会让我嫁的,呜呜......”
“不想嫁就不嫁,这婚,我来退。”
“那外公那里...外公一定会骂舅舅的......”
“不过是骂几句,还能怎样,白家有我撑着,用不着跟人联姻!谁若胆敢有异议,就拿剑来说话!”
联姻,又是联姻。
自己努力修习剑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不再为人所左右么?眼下自己终于可以不再为人左右,可偏偏想要的人却早就不在了呢,想守护的人也早就消失了。
自己努力这么多年,身边就剩下个阿叶,如若再将她推出去作联姻,那他白里可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若阿叶方才所说的是真的,那夏家公子实实在在是个浪荡东西,不消说,用阿叶去做联姻之用的,定是家里的那几个堂兄弟,舍不得自己家的女儿去嫁,又想得到联姻的好处,却趁着他不在白家,而把他养大的阿叶推出去,真是把他白里当死人了吗?!可恶!
“舅舅!”
再也忍不住心中对舅舅的思念,白祈叶几乎是本能的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白里,顿时哭的眼泪鼻涕哇哇哇的一把又一把。
“阿叶就知道,舅舅是最疼阿叶的,阿叶来找舅舅一准就没错!那群家伙还说这事就是舅舅的主意,呜呜...阿叶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撒谎!在撒谎!”
“既然知道,就快别哭了。”
“唔......舅舅对不起,我...把你衣服又弄脏了......”
舅舅可是有严重的洁癖的啊,之前刘盛生抓一下他的脚都能被他踢飞,现在还在牢里躺尸,自己眼下可是眼泪鼻涕的抹了舅舅一肩膀啊......我这是不是要庆幸自己是亲外甥女啊,否则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吧......舅舅我错了,舅舅我有罪,舅舅我罪该万死......
“你啊,跟小时候一样。”
无视身上的鼻涕眼泪,白里唇角轻轻一牵,勾勒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伸手揉在白祈叶的脑袋上,“明明有时候很怕我,却也总在一些时候突然就抱着我哇哇大哭起来,我都分不清你是怕我还是依赖我了。”
“乖了,今天晚上锦官城还会有花灯会,是个好玩、热闹又漂亮的,眼下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房间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你且去歇一歇,到了晚上可以去约...你的宝儿姐姐一起去看花灯。”
“那太好了,舅舅你果真是最最疼阿叶的~”
“那是自然,你可是阿叶呢~舅舅不疼你疼谁,快去吧~”
告别白里,白祈叶有些发愣的走在去往房间的路上,想着白里方才的话开始问自己。自己爱舅舅吗?爱的。依赖舅舅吗?依赖的。信任舅舅吗?信任的。怕舅舅吗?很怕。
怕舅舅什么呢?
舅舅明明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害怕舅舅呢?明明那么依赖舅舅,自己又是从何时起,开始命令自己对舅舅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呢?
“城主大人,这衣服是要立刻拿去给浣衣娘洗吗?”
“不用了,直接烧掉。”
清冷的如腊月寒冬般的,没有一丝温情的语气从书房里隐隐的传入了白祈叶的耳朵,是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当年自己六岁的时候,有次不小心弄脏了舅舅的衣服,当时舅舅表面也是什么都没对她说,依然是对她笑着,宠溺的揉揉她的脑袋,似乎就像是她的爹爹一样,可是转眼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便脱下了被她不小心弄脏的衣服,然后命令人毫不留情的烧掉,与今日一样。
“看到了么?堂叔把被你碰过的衣服给烧掉了!哈哈哈哈,臭杂种,堂叔这是在嫌弃你脏呢!”
缩在墙边,小女孩儿悄悄的正在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等到不远处的人都消失了,才讷讷的回身思考着什么,却在一转身就被自己的表兄表姐们推倒在地上。
“你胡说!不是这样的!”
这些家伙们又来了,真是倒霉啊!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她才不想跟这几个家伙待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大家都知道衣服脏了那都是要被洗的嘛,洗洗就能穿了,可怎么被你碰了堂叔的衣服,堂叔就直接让人把衣服给烧掉了呢?这就是在嫌弃你脏啊~”
“我没有,我每天都洗澡的!我不脏!不信你们闻,我是香香的!”
混蛋!这群家伙真是太坏了!我才不相信舅舅会是这样的。
“哎呀,真臭!真臭!”
表兄表姐作势在小女孩儿身上闻了闻,很快便躲到一旁,用手在自己鼻尖上扇了又扇,仿佛小女孩儿的确是巨臭无比。
“我不臭,我是香的是香的!”
望着四散逃开的表兄表姐,小女孩儿明显的心慌了,难道,真的,自己臭吗?所以舅舅才会烧掉衣服?所以舅舅那些经常不穿重样的衣服都是...都是像今天一样被烧掉了吗?因为她弄脏了......
“臭的臭的!白祈叶你就是臭的!”
“我才不臭!你们在瞎说,我要去告诉我舅舅!”
.......
“阿叶,你跑这么快做什么?都摔倒了!”
“没...没事...舅舅我没事。”
推开舅舅的手,小女孩儿慌张的神色敛的很快,她在这府里能依靠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自己决不能,决不能惹他生气,更不能...弄脏他的衣服。
呵呵~以前的自己真是单纯啊。
白祈叶回首望着白里重新迈入书房的背影一笑,舅舅的洁癖真是能忍得了自己对他流眼泪抹鼻涕,可怎么忍得了再次穿上这身衣服呢?这世上怕是很难有让舅舅将这个习惯产生例外的人存在吧。
当年的沐家大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一番风采呢?竟能让舅舅爱她到如今,生而遇见如此真心待自己的人,就是死了也是没白活这一生呢。阿爹阿娘也是一样呢。
今晚,不知道楚公子会不会一起跟宝儿姐姐她们一起来看花灯呢......
用过晚膳,白祈叶迫不及待的向舅舅白里禀告了去向,便出门去万花楼寻叶红鸾等人去看花灯去了。只剩下那白里如常在书房内处理锦官城近日的城务,一切似乎都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城主,出事了。”
由于书房门并未关闭,白天这一飞快的跑进来,也免了敲门这道阻碍,到了自家公子面前站定,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火漆的信递给了白里。
“欢阳城洛家被灭门了。”
“是。”
“你可知晓详细情况?细细说来。”
“据说今日与洛家送菜的菜农去敲门送菜,喊了半天,却迟迟未有人前来应门,并且这人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于是就上前将门推开,再之后,就发现了洛家满地的尸体,还有......”
“还有什么?”
“听说那人还见到了杀人凶手,那凶手身穿一身鲜红的衣衫,且并未蒙面,官府据那菜农的描述为杀人凶手画了一幅肖像,那肖像颇似一个人......”
“......似谁?”
“似......叶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