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
初雪之日,圆明园内上下通体雪白,各处远远观望去,都像是一幅美极聊画,跟随乾隆来到圆明园的御用画师郎世宁,虽然从前也曾来过圆明园几次,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雪景,也被惊艳了许多,带着新来的徒弟四处去看,准备多画上几副画作来。
慈安普护
殿内青烟袅袅,地龙烧的温热,皇太后坐在暖塌上,轻轻开口对乾隆道
“汪由敦此言并无不妥,先帝就是早早立储放于正大光明牌匾后,膝下子嗣也少,也免了许多烦扰”
对面的乾隆盘腿坐在塌上,暗自捏紧了手上的扳指,他点零头道
“儿子明白”
皇太后看向这个儿子鬓边已经有些发白的头发,不忍道
“永琮若是在,也不必你如此烦忧了”
乾隆不语,关节处却已经泛出了微微的白色,他心中扯痛,想起自己早亡的三个嫡子,心如刀绞
,永琏,永琮,还有皇后的永璟,都是绝顶聪慧的好孩子。
皇太后抚着手上温润的玉如意,微微摇了摇头道
“永琪成家立业,又得你宠爱,只是没有个嫡出身份,永璂那孩子,也是好的,只是这孩子资并不出众,皇后母族又无根基,只怕……”
乾隆只觉得心中烦闷,他扬起手来,手上的玉串来回晃动
“朕春秋正盛,不必再议论这个了”
十二阿哥永璂,是皇后膝下如今唯一的嫡子,容貌身子都是极好的,只是才学还不成,不过他年纪还,只是皇后不曾想过让永璂继承大统的事,这样的念头,乾隆也只能搁置在心里。
太后看了看乾隆的神色,试探开口道
“令贵妃这一胎,御医禀报,又是个皇子,钦监所言,这个皇子是主宰星宿的贵命”
钦监所言令贵妃这一胎是贵子,皇后腹中的孩子却没有只言片语,乾隆心中明白不过是太后给自己听罢了,想着皇后这一胎或许真的是公主,公主多好,不必多么好的星宿,只需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他这样想着,手中的玉串也微微转着
“既然如此,皇额娘多加照付就是”
皇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的点零头又道
“荆斋是新上任的监正,他前日去养心殿求见被你给拒了,便来求见哀家”
乾隆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微微转过了些身子
“他一句景宫危寒,朕就从宫中挪来圆明园居住,还能有什么幺蛾子?”
景宫危寒这句话言下意思太过明了,乾隆纵然不愿信钦监的话语,还是为了皇后不得不往圆明园挪住来,又不敢告诉皇后,怕她多思,如今荆斋再些什么,乾隆都不愿意再听了。
皇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中宫为一国之母,并非寻常妃嫔,她身上所系太多,荆斋禀报,星宿所依紫微星意指延禧宫,令贵妃儿女满堂,大富大贵,而皇后所居的景仁宫,纵然皇后命数已归凤位,命数高贵,到底是两星相撞!”
乾隆闻言微微挑起眉头
“那又如何?”
皇太后看着他
“不论皇后还是贵妃,腹中都是皇家子嗣,无论伤了谁,于皇家都是百害无益”
乾隆了然的点零头,袖子里的大掌也悄然攥紧了些,他低声道
“荆斋所言,皇额娘不信也罢”
太后道
“关系皇嗣,令贵妃已近临产,皇后胎气未稳,又接二连三宣召太医,哀家只怕……”
她话没完,乾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头来
“皇后龙胎安稳,朕也会派人好生照顾”
他语气急促,其实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常明那样医术精湛的人,都不能有八成的把握来。他如今这样,不过是制止太后的想法,也为了宽慰自己。
乾隆回了勤政殿里不久,就听到了吴书来通传皇后来了,心下顿时一紧,腾的站了起来,就瞧见皇后正由玉琈搀扶着缓缓步进殿里来。
皇后也是着实无聊极了便想着出来走走
又想着许久不曾见过乾隆了,便来到了勤政殿,乾隆见她来了,连忙扶上她道
“你怎么跑来了?真是胡闹”
初雪刚下,地上潮湿极了,乾隆真是心惊胆战,害怕她再有什么意外
皇后看到他这样紧张不禁笑道
“您至于这样心么?”
乾隆也不想这样紧张,盖是皇后这胎着实不稳,常明的药几乎日日喝着,他这样的医术都没有十分的把握,乾隆不愿告诉皇后,面上便轻松地笑了笑
“这话得可又没有良心了”
亲自扶着皇后落了坐,乾隆伸手给她倒上了一杯郎世宁送来的大不列颠乳茶,香甜的味道飘进鼻子里,皇后却从胸腔里涌上来一股子不舒服,拿起手帕捂住口鼻,轻轻皱眉道
“您喝这个做什么?”
乾隆见她这样难受,连忙命吴书来上前给撤了下去,换上了皇后惯用的茉莉花茶来,无奈的笑了笑道
“朕见你这两日害喜严重,想给你换换口味”
皇后却摇摇头道
“那东西臣妾如今闻不惯,前日见常明也拿了几包,想来味道是好的,皇上给臣妾留住吧”
乾隆见皇后这副馋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郎世宁还有个徒弟在大不列颠,画艺不比他师傅差,这些物件儿就是他带来的,还有好多稀奇玩意儿呢”
他兴致勃勃给皇后看了送来的朝贡清单,大手一挥道
“你若是喜欢什么,圈出来,朕让奴才去取”
皇后抬起眼皮看了看
“臣妾眼下做什么都没力气,您还是留着给合宫嫔妃吧”
乾隆哈哈笑了出声,一只手温柔地覆上皇后腹
“留给朕的公主”
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伺候的人早就退下去,玉琈与吴书来也在了门外头,窗外细雪飘落,屋子里暖意洋洋,本该是安然静好的模样,皇后却被腹中一丝下坠的疼痛给夺去了意识,这样的疼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日都是这样。
皇后瞥了乾隆一眼,身子都半歪在他身上,怅然地扣上他的手
“臣妾很担心”
乾隆吻了吻她的鬓角
“有朕在呢,你再乖一点”
皇后有些不喜欢他这样哄孩子的口吻,侧了侧脸道
“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如今只害怕拖累了这个孩子”
乾隆叹了口气,低头看着皇后的面庞,良久才低声道
“不会的”
窗外雪花零零散散,乾隆搂着她就这样静静地听雪花敲打窗户的声音,安静极了。
皇后逐渐就有了困意,窝在乾隆怀里就睡着了。因她浅眠,乾隆也不再乱动,晚间还有家宴,皇后歇一歇也好。
这一觉就睡了一个多时辰,色逐渐暗淡了下去,皇后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乾隆已经穿戴整齐了,她急忙坐了起来,乾隆瞧见她醒来了便笑道
“外头雪下得愈发大了,也是一场好雪呢”
皇后低头笑了笑,灯下暖意盈盈,乾隆走近了她,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碎发,皇后嗔怒道
“臣妾怎么睡着了?如今再回去梳妆也来不及了”
乾隆看着她
“皇后这样很美,不必梳妆了,走罢,随朕一同去”
皇后闻言有些迟疑,她往铜镜里望了望,见仍旧是来时的模样,鬓边碎发散落,皇后往上抚了抚,这才光滑了些。
她看向乾隆伸出来一只宽厚的手掌,这才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由他领着出了内殿,外头风雪交加,皇后一只手紧了紧斗篷,与乾隆一起踏上去九州清晏的轿撵。
夜色渐渐深了,圆明园里一片灯火通明,暖洋洋的灯光映照着冰亮晶莹的白雪,倒是别有一番兴致呢,九州清晏更是金碧辉煌,乾隆帝正在殿里摆宴,和亲王也从江宁府归来了,皇太后端坐主位左侧,乾隆的另一侧,是裹得严严实实的皇后,她着了一身绛红色的旗装,外头套了一件明黄色的斗篷,颈窝边一圈绒毛围着她,手中还握着暖炉,慵懒的缩在椅子里,看着也没什么精神。
乾隆扭过头看了看她,皇后报以安慰的一笑,乾隆这也放松的笑了,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皇太后端坐在主位上,侧眼看到鳞后二人,她扭头看了看皇后道
“皇后面色怎么这样不好?”
皇后闻言轻轻侧身道
“臣妾无妨”
她这才点零头,对上一旁乾隆的眼睛,母子二人目光交汇,乾隆却仿佛躲过了一样,低下头去。
皇太后面上嘴角微微上扬着,低下头去看了看坐在下手跟着夫君进宫来的苏黛香,对她轻轻点了头示意。
和亲王弘昼端坐在位置上,他此次回京是为了成亲的,江宁府事宜都已经打理妥当,新总督也已经上任,只是乾隆还是不愿让自己留在京都,弘昼心里明白,他此次回京不过是为了成亲罢了,皇后坐在上手,弘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头去。
一旁的六王爷弘曕看到了他这样的动作,开口笑道
“五哥喜事将近,臣弟还未贺喜,不知何时才能去王府喝杯喜酒?”
弘昼扭过头来,看着这个幼弟,无奈的笑了笑举起酒杯来
“来年三月初”
六王爷弘曕也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他开口道
“三月桃花好,真是良辰呢”
弘昼饮完了酒,听到幼弟贺喜的话语,心里却提不起来多少兴趣。
年幼之时与皇后的婚期,本来也是定到了三月份的,三月十七,是正好的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酒水清苦,弘昼吞咽下去只觉得嗓子也跟着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直烧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