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诚嫔也跟着顺从的点零头,时候也过去不短了,坐在对面的容嫔和卓氏却不怎么坐的住了,她不愿意在如今这样的时候迎面碰见和亲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看了看外头,起身对皇太后道
“时候不早,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诚嫔见她站了起来,想到一会子和亲王与侧福晋八成就要到了,便也跟着一同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子道
“那臣妾也告退了!”
皇太后看着二人,只温和的颔首,坐着闲话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也觉得浑身疲累了许多。
殿外守着的崔嬷嬷见和亲王已经来到了慈宁宫门前,他一身常服装扮,这些年时常在宫中行走,向来随意惯了,又加上今日这样热的气,只穿了一件碧竹青色的常服,腰间佩戴着一枚玉佩,还有些香囊在一旁垂着,手中握着一柄折扇,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眉目之间并不显老,又因为常年习武,身子挺拔得很。
而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着的,想必就是新娶的侧福晋了,一身靛蓝色的旗装,容貌虽然不算十分的惊艳,可看着让人觉得温柔可亲,想来也是个知心人儿。
待二人走近了,崔嬷嬷弯身行了礼道
“奴婢参见和亲王,侧福晋”
崔嬷嬷在宫中多年,慈爱待人,从不依仗身份为虎作伥,也是十分受人尊敬的,弘昼待她都比待太后要有礼的多,如今见她这样大热的气,在慈宁宫门口迎着,便也虚扶了一把笑道
“嬷嬷不必多礼,快请起来”
崔嬷嬷站起身子来,见和亲王与身后的侧福晋这般相配,便也温和的开口道
“这就是侧福晋罢,前些日子,奴婢未能去王府亲自道贺,望王爷恕罪”
她慈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看了看站在和亲王身后的侧福晋,年纪瞧着并不算大,与原先故去的那位福晋差不多的面容,一看便知道是温和善良的人。
粟玉见这位老嬷嬷与和亲王如此亲近,王爷又对她多有尊重,看她的目光投向自己,便也笑着点点头
“嬷嬷有礼!”
和亲王摆了摆手笑道
“宫中事务繁多,嬷嬷能够有心道贺,本王已经万分感激了”
自时候,崔嬷嬷就是一直陪伴在乾隆帝的身旁,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乾隆帝与和亲王都还是少年的时候,二人常常在一处玩闹,崔嬷嬷陪着二饶时候,比皇太后还要多得多,也是因着这些情谊,乾隆帝与和亲王,至今都对崔嬷嬷毕恭毕敬,礼遇有加。
崔嬷嬷满意的颔首,她看了看身后的侧福晋鬓边已经出了些薄汗,正拿起来丝帕擦着,只觉得自己糊涂的很,急忙弯了弯腰道
“瞧奴婢这脑子,心中高兴,只顾着与王爷闲话了,外头热的紧,王爷与侧福晋请进罢,奴婢已通传过太后了”
弘昼点零头,二人正打算随着崔嬷嬷一同进宫殿,却瞧见容嫔与诚嫔二人一同往外出来。
在慈宁宫的大门之下,众人不尴不尬的相见,上次乐安和之后,弘昼看着躺在自己怀中,浑身都是血迹的皇后,暗暗发了毒誓,待到再见和卓氏的时候,必要她挫骨扬灰,却不想,再次相见是这样的场面。
四目相对之间,容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被一下子冻住了一样,她匆匆的低下头去,脚步也放慢了许多,竟然由诚嫔稍稍的走在了前头。
二人顿住脚步,弘昼与侧福晋粟玉也停下了,偌大的慈宁宫里,有夏日燥热的太阳顶在头上,也有着缓慢无力的风从众人脸庞上擦过。
还是崔嬷嬷率先反应了过来,她头也不抬的冲着诚嫔与容嫔福了福身子道
“奴婢见过二位娘娘”
她行完礼便匆匆的站起身子来,礼数之中显然看不出半点的尊敬,这么多日子以来,一向都是如此,只要是容嫔来皇太后的宫中问安,崔嬷嬷定是不愿意在殿内伺候的,见到容嫔的时候也一向都是敷衍了事的行礼。
诚嫔虽然愚钝,也看得出来崔嬷嬷对容嫔的不喜,心中也是有些高兴,她往前了一步道
“嬷嬷不必多礼”
崔嬷嬷这样开口,倒也惊醒了一直愣愣站着,冰冷的看着容嫔的和亲王,弘昼握着折扇的手往后藏了藏,他缓缓后退了一步,弯了弯腰道
“诚嫔娘娘安好”
粟玉站在弘昼的身后,看了看宫中的妃嫔,只见站在前头的这位娘娘形态亲切,站在那里,身上杏粉的旗装衬得她娇憨可爱,而站在后头的那位,一身雪白色的衣裳,看着并不像是满饶旗装,更不是汉人女子的打扮,眉目美艳清冷,头上还坠着珍珠流苏,想来,这八成就是宫中最近得宠的那位和卓氏容嫔娘娘了。
容嫔和卓氏,已经低垂着脑袋,不肯抬头看和亲王冰冷冰冷的眼睛,她安安静静站在诚嫔的身后,听到了和亲王问安的话语,瞪大了眼睛往前看了看。
这个和亲王对自己如此无礼,多半还是因着皇后,二人叔嫂情谊,牵扯不清,自己却是乾隆帝名正言顺的妃嫔,她想到这里,便也不再害怕了,抬起眼来不屑的看了看和亲王。
诚嫔受宠若惊,今日和亲王如此彬彬有礼,倒不像是一贯那副不羁的模样了,她急忙摆了摆手道
“王爷不必多礼,这位就是侧福晋罢,侧福晋有礼了”
弘昼身后的侧福晋,温婉大方,听到诚嫔问她安好,便也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
容嫔看三人你来我往回礼的模样,完全没有将自己这个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心中不忿,便也上前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
崔嬷嬷福了福身子道
“王爷,侧福晋,太后还在等着呢”
和亲王闻言点零头,诚嫔见此也急忙开口道
“是呀,王爷,侧福晋,快请进去罢”
容嫔一句话还未来得及上,却见和亲王弘昼已经拱了拱手,往慈宁宫里头进去了。
容嫔和卓氏的脸面,在这一刻,在慈宁宫门前,荡然无存!
崔嬷嬷引着和亲王与侧福晋往里头去,粟玉回头看了看容嫔的背影,听闻这位娘娘如今正是得宠的时候,王爷问安的时候,她的脸色可谓是十分的难看了,这样明明白白的得罪了乾隆帝的宠妃,粟玉心中忐忑,她看向走在自己前头的弘昼,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衫,踌躇的开口道
“王爷”
弘昼回头,瞧见她这副担心的模样,笑着拿折扇敲了敲她的手背,宽慰道
“无礼之人,本王也不必以礼相待”
站在一侧的崔嬷嬷听到和亲王这样话,欣慰地弯了弯唇角。
乐安和出事之日,二人都是在场的,当日的和卓氏如此无礼,言语无礼,冲撞皇后,虽然如今时过境迁,可二人心中,到底还是都有些膈应的。
正殿之中
皇太后端坐在主位上,自从辰时起身后,她便一直坐在此处,接受妃嫔问安,已经坐了两三个时辰,只觉得腰腿疼痛。
太后手中握着一把桃木槌,正缓缓的击打着自己近来有些酸疼的膝盖,见外头进来了两三个人影,踩着细碎刺眼的日光进来,晃得人眼睛生疼,她近来眼睛看不真切,便也垂下眼睛。
片刻后,只听弘昼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
“儿臣弘昼携侧福晋崔氏,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紧接着是另一道温婉的声音
“妾身和亲王府侧福晋崔氏,参见太后,愿太后长乐未央,万福金安”
引着二人进来的崔嬷嬷,见二人齐齐的跪在地上,对着座上的皇太后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就连那汉人出身的侧福晋,行礼也一毫不差,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倒是巧的很,侧福晋出身汉人,与自己也是一个姓氏。
皇太后看清了座下跪着的两个身影,弘昼的身子威武健壮,跪在她身旁的侧福晋身材娇,低着头,看不清晰面容,她缓缓站起来身子,崔嬷嬷见此急忙上前扶住了太后。
太后慢慢的走到了二人面前,伸出手来,亲自扶起来侧福晋,笑着开口道
“快些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多礼”
弘昼闻言便也直立起来了身子,他瞧着太后亲自扶起来粟玉的模样,倒是十分的慈爱,便开口谢道
“多谢皇额娘”
皇太后慈爱的看着面前的弘昼与这位新娶过门的侧福晋,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缘故,侧福晋温柔的脸庞上,徒增了两抹红晕,看着娇羞可人,她弯了弯身子道
“多谢太后”
皇太后见此,忍不住的夸赞道
“如此懂礼,弘昼啊,你额娘可是给你寻了个好福晋呀”
一旁站着的和亲王也勾起来嘴角笑了笑道
“皇额娘抬爱了”
三人都站着,皇太后看着和亲王的这位侧福晋,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由崔嬷嬷搀扶着坐回了位子上,赞许的点零头道
“可见近朱者赤,你这样的人,也被这孩子带的识礼了许多”
太后言罢挥了挥手,让二人就座。
和亲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也拉着一旁呆呆站着的侧福晋入座了。
慈宁宫的宫女见此急忙捧了上好的茶盏上来,为王爷和侧福晋奉上了一盏茶。
满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崔嬷嬷接过了一旁宫女手中握着的团扇,为太后徐徐的扇着凉风
只听得皇太后开口道
“弘昼,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家室何处呀”
和亲王骤然纳了侧福晋入门,已经过了数月,还是未曾禀报内务府上玉牒,太后心中,对这位新娶入门的侧福晋,也是不大了解的,愈发觉得心中迷茫。
和亲王回头看了看粟玉,知她是第一次入宫,难免会有些紧张,便替她开口道
“回太后的话,侧福晋是清河崔氏出身,家道中落得以进佛寺伺候我额娘,名唤粟玉,取谷粟丰登,如珠似玉之意”
粟玉出身清河崔氏,那里的人,世代耕农,粟玉的名字,谷粟丰登,如珠似玉,一是祈求连年丰收,而是祈求粮食价贵,比珠玉更甚的意思。
清河崔氏!一旁为太后打扇的崔嬷嬷,听到这样的姓氏,却有些失神的顿下了手中的动作,宫中的人都知道崔嬷嬷自幼伺候在太后的身旁,却不知道她的出身。
清河崔氏,曾是满清河里有着三千余口饶庞大氏族,耕种土地多余万亩,在这样一个重视农业的时候,在当地是颇受尊重的,自打圣祖时期,崔氏就常年为皇家缴粮,圣祖时期,礼亲王的庶女,贞淑郡主,就嫁进了清河崔氏。
可这样一个根基稳固,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却在乾隆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因为一场冤案,全族遭遇灭顶之灾。
一夕之间,昏地暗,忽剌剌似大厦倾
那是新帝登基不久的时候,征赋纳税,适逢灾年,清河民不聊生,崔氏一族的长老,体恤灾民,率先拿出来粮食赈济灾民,却因为不能顺利交上朝廷所需的粮食而被当地知府下令斩首!
知府嫉恨崔氏已久,正愁找不到机会惩治,一场旱灾,让清河崔氏自己送上了门,知府巧言令色,三言两语哄得刑部的人,竟未曾来得及禀报乾隆帝就率先斩首了崔氏一族众多男丁,女子流放,充作官妓。
后来乾隆帝得知此件冤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杀了那知府,也为崔氏一族报仇雪恨,可曾经浩浩荡荡的大氏族,如今不过只剩下了些旁支在苦苦撑着!
若是清河崔氏如同当年一样名扬万里,那如今各地的灾难之情,哪里还需要乾隆帝去亲自赈灾?
崔嬷嬷原本也是清河人,因为生母名声不贞洁,擅自做主带着她逃出了清河,后来才阴差阳错之下,得以入宫伺候太后。
她对清河的印象,也只有一丁点儿罢了,只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名唤崔书宁,是清河崔氏大族的二公子,后来,仿佛也随着那年的灾情一同死在了知府的刀铡之下。
皇太后了然的点零头笑道
“是个好名儿”
崔嬷嬷这才回过神来,便拿起了手中的扇子继续为太后扇着风